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第45章


天井有公用的自来水龙头
  ,不过院里住的几户人家都是把自来水接到自己盖的小厨房里,这个公用的水龙头其实只有周蒙一个人用。房
  东自己住惠安小区的楼房,在这个院里,房东还有三间马上要装修好的套房准备租出去。套房有水池,清一色
  的地板砖,房东带周蒙参观过,还指望她给介绍房客。
  房东是个油头粉面、未老先衰的中年男人,据他说,房子是他妻子娘家的房,他妻子娘家是唱京戏的,“文革
  ”前,这一个院子都是她家的。
  从来没见过房东的妻子,听说她是个拉胡琴的国手,经常到国外演出。
  周蒙暗自替未曾谋面的女国手遗憾,她怎么找了这么个丈夫?一看就是市井小人物,他自我介绍是什么厂的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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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搬来搬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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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销科长,因为身体不好,早早退休了。
  啊,读书读书,如果年底就要考研究生,周蒙的时间可一点儿不充裕。
  这次是真的要考研究生了吗?
  这一回,她以为她是真的。一到北京周蒙就看出来了,除了回学校念书,没别的路可走。周蒙是不精明可也不
  糊涂,凭她一个念中文的本科生,没有家势,人又不是怎样能干漂亮,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来太难了。
  别说她了,戴妍还没混出来呢。
  戴妍问过她:“周蒙,你来北京前没想过要找工作的事儿吗?”
  工作是没想过,过好日子的想法可不是没有过,不然,她怎么把那么多挺不错的衣服都送给钟点阿姨了呢?自
  然是想着到北京再买新的了。
  人是会有这么点儿天真的。
  乡下人想只要进城就好了,小城市的人想只要去大城市就好了,大城市的人想只要出国就好了,老姑娘想只要
  结婚就好了,不被理解的丈夫盘算着只要离婚就好了。
  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出国还是回国,结婚还是离婚,你还是你,环境虽然改变了,你的问题仍旧是属于你的
  问题。
  可是环境……
  对于强者来说环境不是问题,而对于弱者,他总以为自己的问题是环境的问题。
  在1995年,刚到北京的时候,周蒙幼稚地以为环境的改变可以激发她的上进心。
  不是说“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她现在一无所有了,总应该用功上进了吧?
  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守着小台灯,正襟危坐念了两个晚上的书,到第三天晚上,周蒙出去逛夜市了。她在夜市买了几本打折的外国
  小说,回来醉生梦死地看了起来。
  真的是醉生梦死,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
  输给杜小彬周蒙没有觉得失望,可这一次她输给了自己。
  输了爱情会心痛,可是输了生活,你会心虚。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什么人。
  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遇到一个什么人。
  好像30年代半新不旧的女子讲话:找个事儿是假的,找个人是真的。
  要等你真的找到那个人你才会明白:找个人还是假的,找个事儿才是真的。
  一个星期五,周蒙下班回来发现她的小屋刷白了。一定是房东趁她上班的时候带工人来干的。这个房主还算不
  错,周蒙想,言而有信。
  刷白了,黯淡的小屋显得亮堂多了,周蒙一高兴就把这几天积的脏衣服给洗了。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手洗,好在
  是夏天的衣服,洗衣粉一泡清两遍就行了。想起在江城的时候,不要讲用手洗,周蒙连自己家的双缸洗衣机都
  不会用,为这个,李然还笑话过她。
  她没有帮李然洗过一件衣服、一双袜子,哪怕是用洗衣机。
  周蒙刚在天井里把衣服晾好,房东过来了,领着几个装修工人,让周蒙跟他们一块儿去吃饭。周蒙推说吃过了
  。房东说你哪儿吃过了,我看你一回来就跟这儿洗衣服呢。怎么样,房子刷得满意吗?说得周蒙挺不好意思。
  有一点,确实是周蒙还没有学会的,她还没有学会说不。
  一到吃饭的地儿,周蒙就后悔了,是那种路边的小饭棚子。周蒙不是没有吃过路边摊,可那是在南方,北方人
  的清洁意识不能跟南方人比。
  小饭棚子紧邻一个建筑工地,灰尘滚滚机器轰鸣,房东挺起劲儿地让周蒙点菜,周蒙只说她不会点菜。闹了一
  会儿,最后房东点了几个大路菜,要了几瓶啤酒,主食是炒饼。装修工人都是山东人,他们喜欢吃炒饼。周蒙
  不敢吃那些菜,只拿着瓶啤酒对着嘴喝。
  妙的是,不一会儿,有一双手伸到了她腿上。
  周蒙几乎要笑出来了,连这种事儿都让她碰上了,对付生活,没点儿幽默感真是不行,她往旁边挪了挪,继续
  喝。
  “要花吗?”
  居然有人在这种地方卖花?
  周蒙转头一看,卖花的是个黑瘦矮小的小姑娘,她卖的是红玫瑰,卖了一天了吧?玫瑰已经打蔫儿了。
  以前有人跟周蒙讲过,还是周蒙跟别人讲过?红玫瑰,只开一个上午的红玫瑰。
  “多少钱一枝?”周蒙问。
  “两毛钱一枝。”
  周蒙要了小姑娘手里所有的花,给了她20块钱。
  “够吗?”
  “够,太多了,我给您找钱。”
  “不用了,你吃饭了吗?跟我们一块儿吃吧。”周蒙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天哪,她可真小,细胳膊细腿,
  比周蒙教的初一学生还小,就到北京来卖花儿了。
  房东还挺热情,张罗着给小姑娘拿碗筷,小姑娘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
  周蒙看小姑娘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你几岁了?家在哪儿?”
  小姑娘说是湖南人,十六岁。
  十六岁?周蒙真的可怜她了,十六岁才这么点儿个儿,那也长不了多少了,十六岁,完全没有发育过的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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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搬来搬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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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比较起来,有的玫瑰根本没开过。
  就是这样,也难免要给人欺负吧?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个什么人肯娶她,难免还要生孩子,生一个,或许还不够
  。可是,这么小的身体。
  周蒙空腹喝了一瓶啤酒,头有点儿晕了,那几个山东工人吃完就走了,桌上也没菜了。
  周蒙搂着小姑娘说:“跟我回家吧,我送你几件衣服。”
  房东看着周蒙的脸色没敢讲话,事后想想,他并不是什么歹人。
  小姑娘住亚运村那边,天晚了没公交车了,还是房东把她送回去的。
  第二天一早,周蒙收拾好东西,那堆迅速萎谢的红玫瑰扔在麻将桌上,她看也没看一眼,到外面拦了辆车就搬
  走了。
  半小时后,周蒙在研究生院门口碰到了张晓辉。
  不出来还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乱世。
  要到这时候周蒙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李然的一句话:
  “打个比方,我跟你坐在这里,从量子力学的角度看由于变数太多,概率接近于零,是完全偶然的。”
  他是说人生无常。
  乱世里自然会有几段传奇,更多的,却是无奈。
  周蒙曾经听一个外地女孩这么絮叨:“每年一到10月,我就开始省钱,计划今年冬天一定要买一件特别暖和的
  衣服和一双特别结实的鞋子,然后冬天到了,我的钱还是不够,凑合着买了,一边买一边后悔,一定穿不到明
  年,到时候不是还得买?”
  后来,这个外地女孩嫁人了,生了孩子,也在北京分期付款买房子了,她的冬衣冬鞋还一年一年地重复着那个
  老故事。
  直到最后离开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也不明白四方广告公司为什么要招她这个文案。周蒙在公司三个月,写过的
  唯一文案是关于一本京城旅游指南的广告征集,这也是公司当时唯一的业务。跟周蒙同时进公司的还有四个业
  务员,业务员的工作就是满北京地给这本旅游指南拉广告。也别小看了这么一本32开的旅游指南,要搁几年前
  ,指着它能挣几十万也不一定,现在,不行了,同类媒体太多了,客户都烦了。周蒙听那些业务员打电话,经
  常是话还没说完呢,客户一听是拉广告的就挂断了。
  可老板早放下话来了,没有上不来广告的媒体,也没有不想做广告的客户,言外之意:只有拉不来广告的业务
  员。
  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他们这批人进来之前,公司加上许总统共才两个人,就这样,许总还挺有派头的,他开一
  辆车顶开窗的“凌志”。
  许总挣钱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广告初步繁荣各自为王那会儿。在广告界略待长一点,像许总这类末路
  英雄,周蒙很见识过几个。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没受过高等教育,起步早发过财,1995年以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走
  下坡路。这许总算是安分的,后来的两个老总还想从广告往实业发展,一个要挽救中国玻璃器皿制造业,另一
  个要建立亚洲最大的鲜花批发市场,一水儿的电脑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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