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酿酒坊

当冰山男撞上冷美人


    以貌取人这种事玉霜天最讨厌了。
    深秋时节,他牵着一匹瘦马,茕茕站在无名山庄吊桥的另一头,飒飒的风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纯黑的长袍,腰佩一柄古剑,看上去颇有几分冷酷大侠的风范。
    他的表情冰冷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吊桥那头住着的是他的杀父仇人,其实他只不过是近乡情怯罢了。
    他这辈子就吃亏在这张冷脸上,因为面无表情又不善言辞,常常被别人认为阴沉、杀气重甚至是目中无人,其实他只不过是面部肌肉比较僵硬,不善于流露各种表情。
    面无表情地紧张中,他的喉头艰难地吞咽了下。他整整找了水凝蕊四年,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在一个月前接到水流觞的飞鸽传书,水凝蕊已经回到无名山庄了。
    他日夜兼程,一路上想了无数遍,一定要好好质问她为什么那么不负责任,居然扔下一纸休书就走了。然而当停在桥头时,他却胆怯了。时隔四年,她一定比从前更加美丽吧。她会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出去四年,她是否已经有了美妙的邂逅,这些都让他感觉到深深地惧怕。他抿抿冷峻的唇角,想上前,却挪不开半步。
    守桥的小兵出自当年水凝蕊逼宫时的残余部队,那剩余的两万人没有编入军营,而是都跟了她。那小兵明明土匪出身,却被玉霜天这个人形暴风雪冻得牙齿乱颤,实在受不了,终于硬着头皮上前,道:
    “大……大驸马,您有什么吩咐?”
    久违了这句“大驸马”让玉霜天心里很舒坦,本想给他一个温暖的眼神,不料眼神抛出来后。小兵比刚才抖得更厉害。玉霜天无语问苍天,停了停,忽然神秘兮兮地问:
    “我说,大公主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回来什么人?”
    “人……什么人?”小兵傻呆呆地反问。
    玉霜天有些不自在,憋了半晌,冷声吐出两字:“男人。”
    小兵颤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答:“回……回大驸马,没有。”
    玉霜天闻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刚刚的不快一扫而光,冰冷的眼开始闪烁亮芒,生硬的唇角也勾起了一丝浅笑。亲热地拍拍小兵的肩膀,脚步轻快地拉起马渡桥而去。
    小兵已目送他走远,凑过来,八卦地问:
    “哎,大驸马跟你说什么?”
    小兵甲迷糊地摸着后脑勺:“大驸马问我大公主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回来男人。”
    “你怎么说?”
    “我说没有。”
    “傻子,那小五子不是男人吗!”
    “小五子才十五岁,毛还没长齐,也算男人?”
    “屁!十五岁还小啊,十五岁都能抱女人了!”
    ……
    玉霜天过桥而去,站在无名山庄门口。这个别院地处隐蔽。过去连他都不知道,水凝蕊居然还有这么个秘密基地。
    他一直知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平定肃亲王之后。他立了战功回京接受褒奖。他心里明白,皇上之所以那样大张旗鼓地赏赐他,也有做给玉家看的缘故。那个时候的他心中倍感苦闷,或者说他一直都很苦闷。他之所以上战场,也不是全为了精忠报国。他只是喜欢上了在战场上生死拼杀时那疯狂的快感。
    正是因为那场庆功宴,他第一次得见水凝蕊。传说中的“水流国第一美人”——德馨公主。
    本来仅凭一个刚从小小的校尉升职为将官的玉家庶子的身份,他连一窥芳容的资格都没有,可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她却派遣侍女传口信约他见面。
    他犹记得那一天,月朗星稀,婀娜多姿的荷花池前,她一袭绛红色牡丹宫装曳地犹如凤尾,仪静体闲,扶风而立,墨云般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上面两支赤金祥云点翠凤尾簪分外耀眼。
    瑰姿艳逸,飘忽若神,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德馨公主,果然!
    这是他头脑中闪过的第一印象。
    然而当她回过头,却让他更加震惊。
    完美的五官,完美的微笑,明明应该是温润如水的,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冷到骨子里的寒意。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他不一样,他是因为被残酷的世界所摧毁,烦闷的心无从宣泄才变得冷漠,但这并不等于他漠视这个世界。然而她,仿佛任何事物都写不进她的眼,她的心是一片谁也无法踏足的天地。
    “玉将军,”她声如环佩般悦耳,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做本宫的驸马如何?”
    玉霜天做梦也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如被雷劈,他呆呆地望着她。水凝蕊自顾自地说:
    “听闻玉将军的恋人死在了镇国公府大公子的手里,将军想报仇的心意本宫已经了解。虽说你出身玉家,可玉家毕竟是商族,本宫能助你平步青云,早日完成复仇的心愿。相对的,你要成为本宫五弟的最强助力。”
    “为什么是我?”怔了半晌,他只问出了这一句话。
    “因为本宫欣赏你那藏在冷漠之下的野性。”
    她这么说着,美丽的唇勾起,漾开一丝清冷的笑。正是这抹笑,灿若明月般照入他的心,让他的胸口呼吸不畅。
    “如何,你可愿意?”她问。
    鬼使神差地,他单膝跪地,郑重地道:“微臣遵命。”
    大婚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协议夫妻。分房分院,共同进餐的次数屈指可数。身为公主的她本应该蜗居内宅,她却很忙很忙,经常晚上出去,行踪诡秘。不仅如此,她还频繁催促他,立不了军功、拉不了朝臣就不许回府。他整个被她当成了一个培养势力的工具。
    饶是如此,他依旧毫无怨言。开始时,他的确是存私心想搞垮镇国公府,为丽娘报仇。可相处久了。当发现她那颗冰冷的心毫无保留地为她的弟弟付出时,他死心塌地为了她赴汤蹈火。
    有时他也会很嫉妒,幸好水流觞成亲了,否则他不知道又要多抱几缸子醋。
    他本以为他们的日子会平静地过下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却丢下一纸休书离家出走了。
    那一刻,他深深地觉得,他被耍了。
    红妆正巧打开大门,看见他先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继而慌忙屈膝行礼:“奴婢给大驸马请安。”
    “我要见公主。”
    “奴婢这就去通报。”红妆转身要跑。
    “不必了。”玉霜天冷冷地道,马留在门外,他径直进门去。
    红妆赶忙在前面带路。这座无名山庄在外面看不起眼,内里却富丽堂皇。金色琉璃瓦,青白石底座,守卫森严不比大公主府差。秀石迭砌的玲珑假山,柔静多姿的袅娜娇花。楼阁亭榭掩映其间,幽美恬静。山隐碧水之间,绿树繁荫丛中,一座三层楼阁跃然其上,红墙黛瓦,雕栏玉砌。
    水凝蕊并未坐在楼上。而是坐在门前开阔的庭院里,对着绣架,正在绣一副仙鹤戏水图。一袭素净的月白色凤尾长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簪了一根绿松石珠花。时隔四年,一如既往地沉静优雅,更多了一份妩媚娇慵之态。
    玉霜天怔怔地望着她,红妆见状。轻声通报:
    “大公主,大驸马来了。”
    水凝蕊手中针线一顿。抬头望向玉霜天,惊讶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水润的眸光让他的脸没来由地一热,她惊讶的语气却让他恼火。水凝蕊已经吩咐红妆看茶,然后对他说:
    “坐吧。”
    玉霜天坐在石凳上,坐下后才懊恼地反应过来,他怎么总被她牵着鼻子走?
    “听皇上说你一直在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她无辜的语气让他想抓狂,还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她自己没知觉吗。刚想开口质问她为何丢下一纸休书离家出走,一个欢快的嗓音却打断了他:
    “大公主,这是我用刚采下来的花插好的,你喜欢吗?”
    一个蓝衣少年风一般地卷过来,草率地行了礼,将一个精巧的插花盆景献宝似的递到水凝蕊面前。
    玉霜天心里咯噔一声,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面如满月,眼若秋波,唇红齿白,秀气漂亮。这也就罢了,最让他不顺眼的是,他从那孩子澄澈的眼眸里,看到了赤果果的爱慕。
    “真漂亮的花。”水凝蕊微笑道。
    只是简短的赞扬,却让小五心花怒放,直到后脖颈一凉,他惊讶地转身,才看到坐在一旁正冒着冷气的玉霜天,好奇地问:
    “大公主的客人?”
    “哦。他是勇宁伯,给伯爷请安。”
    “小五给伯爷请安。”小五恭敬地行了一礼,粲然笑道,“大公主在会客,我就不打扰了。这个盆景我帮公主摆在屋子里好不好?”
    水凝蕊点点头,小五就美滋滋地抱起盆景进了内室。
    本来玉霜天听他口中“客”这个字,就满心恼火,现在眼看着他一个外男进入寝室,更是打翻了醋坛,心里酸酸的,脸色越发冷硬起来。可惜他的脸一直都这么冷,他的不悦水凝蕊压根没看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疑惑地问。
    玉霜天冷冰冰地盯着她,生硬的唇角抿了抿,忽然站起来,很孩子气地走了。水凝蕊惊诧地问:
    “哎,你去哪儿啊?”
    玉霜天也不答,和捧着茶前来的红妆擦身而过,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吓得红妆差点打翻茶碗,步过来,不解地问:
    “公主,大驸马茶都没喝,这是去哪儿啊?”
    “谁知道,大概有急事吧。”水凝蕊眨眨眼,回答。
    杵在一旁当背景的红酥闻言,嘴角抽了抽:公主,您到底多迟钝啊!
    ……
    景泰殿。
    云翎玉、花倾城和陈敏豪正在协助水流觞处理山一样的奏折。水流觞握紧朱笔,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心烦地叹了口气,瞥向坐在旁边发呆的玉霜天。敲敲桌子:
    “玉爱卿,你该接手京畿营和御林军了吧,墨羽已经去南山大营了,现在京城缺可靠的人。”
    玉霜天还是一副冰块样,呆了半晌,忽然低低地开口:
    “如何才能让女人喜欢?”
    此话一出,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四个人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玉霜天。冰块脸居然问别人怎么讨女人喜欢,难道天快塌下来了?
    玉霜天自己说完,也有点尴尬。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警告他们不想死就赶紧把吐槽咽回去。
    在他的瞪视中,云翎玉笑嘻嘻地摸摸鼻子。将调侃的话咽下去,赞道:“表姐夫,你终于想讨大表姐的欢心了,虽然晚了点,不过你能开窍。我实在很欣慰!”
    玉霜天生硬地凝了他一眼,还没开口,花倾城说:
    “对了,我听芙儿说,凝蕊表姐这次回来,好像带回来一个很俊俏的小子。”
    “真的假的?有多俊俏?什么来头?”云翎玉更八卦地追问。
    “听说好像是岭南花艺世家慕容家的庶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时被凝蕊表姐捡回来了。”
    “唔,真戏剧性。如果男女颠倒过来,说不定会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咳咳!”警告的咳嗽声。
    云翎玉收到威胁,赶忙闭嘴,从腰间抽出折扇刷地展开,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纨绔样:
    “这女人嘛。只要抓住她们的弱点,一掷千金外加甜言蜜语。再适当地展露才情让她崇拜你,偶尔约几次赏月听风、鹊桥幽会,自然就拿下了。”
    “你是这么拿下西凤谣的?”玉霜天皱眉。
    “听他胡扯,他之所以能拿下西凤谣,那是因为他二十几年来一直在西凤谣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挨打挨骂之后还涎着脸去奉承人家,简直比小叭儿狗还乖巧。”花倾城无情地揭露真相。
    云翎玉恼羞成怒,反唇相讥:“你还不是一样,上个月也不知道是谁被罚站在家门口,连续七天,被全京城当成风景围观。”
    花倾城很丢脸地别过头去,他也不想啊,可水芙蓉因为他被人灌醉夜宿青楼的事要休了他,任他赌咒发誓他什么都没干也不行。他不出去自我罚站,肯定会被休了!
    玉霜天没从这两只那儿找出靠谱的答案,只好将目光落在敏豪身上。敏豪被看得浑身一颤,腼腆地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
    “小螺说了,我什么都不用做,她就会喜欢我。”
    话音刚落,引来无数白眼:小孩子就是爱炫耀!也不知道七天前是谁一遍一遍地进宫求媳妇回家!
    玉霜天终于觉得,问他们的自己才是傻瓜,不抱希望地瞥了水流觞一眼。水流觞摸摸下巴,憋了半晌,回答:
    “讨欢心自然是要给她需要,让她没你不行:喜欢银子给银子;喜欢金子给金子;喜欢听甜言蜜语,就给她山盟海誓;假如她喜欢唠叨,你就要乖巧地听着,还要说她唠叨得很有见解……”
    “我看你也很有见解,能这么侃侃而谈,你好像很有经验。”一个温柔得毛骨悚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水流觞瞪着突然出现的玲珑,急忙干笑道:
    “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而已!”
    “有工夫闲聊,还不如赶快把煤矿衙门和土地改革的折子优先批出来,我再也受不了安国老成天在我耳边念叨‘祖制不可改’了。”
    “好,好。“水流觞手忙脚乱地找土地改革的折子。
    玲珑一记眼神扫过去,其他人也赶忙积极地投入工作状态。四年没回来,玉霜天已经跟不上景泰殿这种诡异的氛围了。玲珑随手拿起玉龙杯啜了口茶,对他说:
    “大姐夫,别听他们胡扯,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去和大姐表明心迹。像大姐那种天然呆外加冰山属性的人,你不清楚地告诉她,她压根就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不说出来,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会当你是发神经。”
    “的确。”云翎玉深思熟虑道。
    “没错。”花倾城亦点点头。
    “在某些方面,姐姐的确比较迟钝。”水流觞也这么说。
    “大姐夫。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你要找个理由搬去无名山庄。记住,死皮赖脸是很重要,可说出你的真实心意更重要。像你这种看不出表情的冰块脸,若什么都不说,只会被当成空气,直接无视。”顿了顿,她低声道,“而且如果一开始听说了对方旧情难忘的传闻,那么即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绝对会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心,以免最后受伤。”
    玉霜天眼眸一闪,愣住了。
    ……
    当水凝蕊听说玉霜天借住的理由是因为旧宅改建时。满头问号,心想他应该不会穷得连个别院都没有吧。可人家上门求助,她又不好多问,只得将他安置在山庄内的疏香阁,离她的蕊珠苑八丈远。
    夜阑寂静。他辗转难眠。果然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才是最重要的吧,正因为他木讷的性格,才会造成许多误解。
    曾经的他的确很喜欢丽娘,丽娘是个美丽温柔的好女人,众多权贵追逐,却偏偏对他有着很深的感情。可是直到遇见水凝蕊。他才知道,那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对丽娘,他乐意付出感情;可对于水凝蕊。当他还没有意识到时,就已经沦陷了。
    晨起,小厮扫雪帮他穿戴完毕,特地放弃黑衣,改穿一件宝蓝色锦袍。他站在镜子前撩起长长的刘海。望着那道狰狞的疤痕。
    从前他是不在意容貌的,以往他甚至觉得一个男人长得漂亮很麻烦。可现在,跟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子比,竞争力大减。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梳了梳刘海,这才往蕊珠苑去。
    水凝蕊正在院子里给海棠浇水,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惊讶地咦了一声。玉霜天急忙低头打量自己,面无表情地不安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好像很少穿这么鲜艳的衣服。”
    玉霜天一喜,原来她是注意他的,不料下一句话却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她笑说:
    “感觉怪怪的。”
    玉霜天尴尬地轻咳了咳,就在水凝蕊转身要继续浇花时,咬紧了牙,豁出去开口道:
    “我有话想对你说。”
    水凝蕊微怔,一双水眸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说明。玉霜天直勾勾地盯着她,牙齿摩擦,憋了好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声开口:
    “凝蕊,我……”
    “小五给大公主请安,给勇宁伯请安。”慕容五捧着一盆花走过来,笑着行礼。
    几乎能融化的嗓音在玉霜天听来好似嘲笑,此刻的他就像是因为温度过热而自爆的机器,冒着白烟,狠狠地瞪着慕容五。慕容五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讪讪地看着他。水凝蕊问:
    “小五,怎么这么早过来?”
    “这是大公主交代我好好照顾的那盆绿云,已经活过来了,早上发现居然开花了,就赶紧拿过来给公主看。”
    水凝蕊喜出望外,连忙命他将花盆放在桌子上,细细观赏。
    玉霜天见两人笑语盈盈,不觉又动了无明火,生硬地对水凝蕊说了句:“我先走了。”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以后再说吧。”玉霜天冷冷地丢下一句,走了。
    水凝蕊一头雾水。
    ……
    正午,清凉的树荫下,水凝蕊歪在贵妃榻上翻看一卷野史。玉霜天又来了,站在她面前,却眼神闪烁,就是不肯正眼看她,样子忸怩得像个别扭的小孩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下书卷,她坐起来,郑重地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想让我帮忙?有事你就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拜托你别再我面前摆出这副让我头皮发麻的表情了。
    玉霜天呆呆地瞅着她,他想说他喜欢她,这算‘太过分’吗?
    唇角抿了抿,刚要开口,突然,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慕容五满身狼狈。脸也弄脏了,头发上还挂着树叶,双手高高地举起,欢喜地大叫道:“大公主,我抓住它了!”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圆滚滚的波斯猫。
    “雪球,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我好担心。”水凝蕊像对孩子似的将波斯猫抱在膝上,细心地为它擦拭,轻斥道。
    “它爬到外面的树上下不来了,我看见时。它正喵喵叫呢。”慕容五笑呵呵地说。
    “瞧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水凝蕊宠溺地笑道,随手摘去他头上的树叶。“快去梳洗一下吧。”
    “公主,我想喝水。”慕容五撒娇地要求。
    水凝蕊笑了笑,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玉霜天脸都紫了,亲自倒茶、还摸他的头,难不成水凝蕊真看上这个比她小十岁的小子了?如被五雷轰顶。他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水凝蕊又问。
    “没什么,没事了。”他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呆呆地说着,转身,又走了。
    水凝蕊一头雾水。慕容五担心地问:
    “伯爷他没事吧?”
    “可能是有什么烦心事吧,成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
    “我也是成人。”慕容五不满地嘟起嘴。
    “等你行过冠礼再说吧。”水凝蕊微笑道。
    ……
    玉霜天出去了一趟,买回了水凝蕊最爱吃的桂花芙蓉糕。蕊珠苑正堂已经摆好了晚饭。水凝蕊坐在桌前还没动筷子,见他进来,笑问:
    “一起吃饭?”
    “好。”玉霜天面无表情欢喜中,应下,坐在她对面。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这是桂花芙蓉糕。”
    水凝蕊喜欢地接过去。笑道:“好多年没吃了。”
    “出去玩了四年,还愉快吗?”
    “嗯,见识了许多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很有趣。”
    “今后还想去吗?”
    “短时间没这个打算,至于以后,再说吧。”
    玉霜天望着她沉静的笑颜,忽然心头一热,脱口道:
    “凝蕊……”
    话音未落,只见慕容五捧着一碗汤走进来,笑嘻嘻地放在餐桌中央,道:“这是最后一道荷叶火腿汤,菜全齐了,公主慢用。”
    “辛苦你了,做了这么些菜,你也坐下吃吧。”水凝蕊温和地笑道。
    慕容五闻言,欢天喜地地向玉霜天告了罪,坐下。
    玉霜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顿饭他吃得胃疼。
    ……
    雨一连下了三天,地上湿漉漉无法出门。
    玉霜天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细密的雨帘发呆。扫雪提了午饭进来,道:
    “伯爷,我刚刚在厨房听蕊珠苑的丫鬟说大公主病了。”
    玉霜天一惊:“什么病?”
    “染了风疾,正在发热。”
    玉霜天眼眸一缩,腾地站起来,不顾拿伞就往外走。水凝蕊过去的那场肺病虽痊愈了,却留下了病根,再次感染风疾很容易复发。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道身子不好,偏又这么不小心着了凉,她身边的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扫雪吓了一跳,连忙撑了伞追上去。玉霜天匆匆赶到蕊珠苑,老远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心里一惊,也顾不得许多,掀开细竹帘就闯进去。反正他们是夫妻,休书神马的他从来就没承认过。
    屋子里一股子药味,水凝蕊坐在床上咳得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停不住。红酥和红妆焦急地守在一旁,六神无主。玉霜天更急,几步走到床前坐下,帮她拍背。眼看着她越咳越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皱着眉将她病弱的身子搂在怀里,大手揉上她的胸口。
    红妆和红酥瞪圆了眼珠子,玉霜天轻柔地安抚着她,直到她终于止住咳嗽,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地靠在他怀里,脸红头胀,不生怯弱。他从红酥手里接过水来,自己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她嘴边让她啜了一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明明身子不好,还不好好保养身体。”他埋怨道。
    “我明明很小心,却还是病了。”水凝蕊笑了笑,喘过气来,头重脚轻地从他身上离开。
    他怀里一空。有些失望,但此刻也没法计较太多,细心地扶她躺下,盖好被子,用帕子拭去她额头上的冷汗,问红酥:
    “公主吃过药没有?”
    “回大驸马,已经吃过了。”
    “你们先下去吧,这儿我守着就行了。”
    红酥、红妆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水凝蕊。水凝蕊轻喘了两声,对玉霜天说:
    “有她们伺候就行了。你回去吧,别过了病气给你。”
    “我是你夫君,这种时候理应我来守着。”玉霜天这次终于无自觉地学会了死皮赖脸。
    水凝蕊眼眸一瞠。刚要开口,玉霜天直接打断他,死皮赖脸的技能瞬间升级:
    “那封和离书我从没承认过。你们两个下去吧。”
    红酥、红妆抿嘴一笑,屈膝退下。
    玉霜天对着瞪圆了眼的水凝蕊轻声道:“好了,睡吧。别想太多,养病要紧。”
    水凝蕊心里迷糊,想问个明白,却敌不过病魔,终于还是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玉霜天望着她美丽的脸泛着苍白,比平日多了许多柔弱可怜。心中柔软,忍不住轻抚她乌黑的鬓发。
    窗外,雨还在下……
    傍晚。水凝蕊醒来,玉霜天端起已经准备好的桂花粥,一口一口地喂她。水凝蕊忽然觉得这样很奇怪,想叫其他人来喂或者自己吃,却又不好开口。开口了就好像她很在意这个似的。那样会让她更尴尬。
    囫囵吞下一碗粥,快速躺下。背过身去。玉霜天再次为她拉好被子,吩咐了丫鬟几句,下人退走,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水凝蕊背对着他,听着窗外房檐上的积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分外不自在。想叫他离开,却又不好开口。
    “凝蕊,你睡了吗?”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闭紧嘴巴不想做声。
    他以前从不叫她“凝蕊”,每次都喊“大公主”来着,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真的迷糊了。
    粗糙的大手忽然开始摩挲她的头,让她紧张得耳根子发热,赶紧闭上双眼。温热的气息扑来,熏染了耳垂,也挡住了光线,他柔软的唇竟突然轻轻地印在她的鬓畔。
    她震惊地握紧拳头按住自己的心脏,体温瞬间飙升好似又发烧了,静谧的室内她能清晰地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很尴尬,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捂住胸口,生怕被他听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霜天突然发现病愈后的水凝蕊开始躲避他,他再也找不到她,好不容易堵到她,每次她都不与他对视,匆匆说几句客套话就走了,让他想开口都没办法。
    猫捉老鼠般的日子让他懊恼,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际,八月十五糯米的生辰,他和水凝蕊都要入宫出席。
    水流觞和玲珑只是在御花园办了个小型烤肉会,敏豪一家、花倾城一家、云翎玉一家和西风瑾都来了。陈关飞夫妇不想打扰年轻人玩乐,宴会中途就离席了。接下来,男人一堆围着大桌子喝酒,女人一堆拉上孩子不知道哪儿去了。
    云翎玉十分没道德地问玉霜天表白了没有,让玉霜天郁闷地连喝三杯酒。云翎玉幸灾乐祸地哈哈笑:
    “我就说皇后那招你不行,兄弟今儿给你带了好东西,保证一招见效。”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嘿嘿坏笑。
    “这是什么?”玉霜天莫名其妙地问。
    云翎玉看了看坐在父亲怀里,捧着烤肉小口嚼着的糯米,伏在玉霜天耳边刚要开口,只见糯米咽了烤肉,代为回答:
    “大姑父,那是春情散,在青楼里卖,一瓶十金。”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水流觞瞠目结舌:
    “糯米,你怎么知道?”
    是谁?是哪个魂淡教坏他闺女的,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那东西是花萼叔叔出品,老娘发售的,我月月学盘账,当然知道。花萼叔叔的药里,只有这种赚的最多。”糯米不以为意地回答。
    花萼!水流觞咬牙切齿,他不敢责怪玲珑,于是将这笔账全都记在了倒霉的花萼身上!
    玉霜天却火大地将药瓶扔给云翎玉。怒道:“少出馊主意,对凝蕊怎么可以用这招!”
    云翎玉扁扁嘴,摆出一副狗咬吕洞宾的表情:“有什么不可以,要不然你去跟她说你喜欢她啊,你又不敢。”
    “你们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水流觞额角抽筋,一字一顿地警告。
    糯米吃掉最后一块烤肉,疑惑地眨眨眼,奇道:“不过就是一句‘我喜欢你’,大姑父为什么不敢说?”仰起头,望着水流觞甜甜地道。“爹爹,我喜欢你。”
    水流觞顿时内牛满面,不顾众人白眼。紧紧地拥抱住她感慨:
    “闺女,你终于长大了!”
    糯米对玉霜天说:“看吧,很简单的。”
    众人满头黑线,糯米一脸问号,不明白哪里不对。水流觞难得为女儿答疑解惑感情上的深奥问题:
    “闺女,你说的那种喜欢和你大姑父要说的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糯米眨眨眼,忽然明白地点点头,扭头对着身旁的西风瑾道:“风瑾哥哥,我喜欢你。”然后对玉霜天说:“看吧,很简单的。”
    小北风嗖嗖刮过。黑线埋葬了整个御花园。水流觞咬牙切齿地扔眼刀,誓要将西风瑾千刀万剐。
    玉霜天无语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衣角被扯了扯,低头一看,神出鬼没的团子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平板地道:
    “大姑姑在暖香阁等你,母后说机不可失。实在不行多喝几杯壮胆。如果还不行,本宫也觉得大姑父您只能认命被人甩了。”
    云翎玉爆笑出声。其他人不好意思明笑,也都忍不住抿嘴。玉霜天觉得自己英明一世,却在感情事上被一个小鬼给鄙视了。
    暖香阁建在明镜湖上,透过敞开的窗子,就能看到湖中心的美景。今日月朗星稀,风轻云淡,水凝蕊身着藕荷色百蝶穿花宫装,正站在窗前静静地赏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诧异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玉霜天缓缓地走到她面前,这里光线很暗,他只能借助明亮的月光看见她漆黑的眼。
    她被他瞧得不自在,皱了皱眉,但这次没有逃开,别过脸去,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态度问:
    “你最近有些奇怪,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现在说吧。”
    “我那时没想到你会丢下一纸休书不声不响地离开。”他闷了半晌,低声道。
    “那不是休书,是和离书。你我的目的都达成了,没必要再做名义上的夫妻了。”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答应与你合作的?”
    “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他眉头皱紧,拔高声调问。
    “因为你想报仇。”她认真地回答。
    玉霜天忽然有种肺子都要气炸了的怒意,喘息了片刻,锁住她的眼,沉声道:“开始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也的确有想过为丽娘报仇,但真正的原因是……是……”
    他望着她秋波流转的眸子,“是”了半天。
    水凝蕊低下头,轻叹了口气:“你都不说出来,谁会明白。”
    玉霜天心头一跳,慌忙问:“你明白吗?”
    “我再迟钝,话说到这份上也该明白了。”
    玉霜天抿了抿冷硬的唇角,敛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们曾在一起生活过那么久,其实我并非不想说出来,只是,你当初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听过传言后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情,所以才选择我的吧。那时我若说出来,你会疏远我,甚至会甩开我吧。”
    顿了顿,他凝声道:
    “四年前,战事结束后,我本以为我们会继续平静地过下去,只要一直生活在一起,我的胜算就是最大的。我没想到你会离开,更没想到你会从外边带回来一个人。你……喜欢慕容五吗?”他强抑住心跳,小心翼翼地探问。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只是个孩子。”水凝蕊吃惊地说,停了停,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选择你,也是因为你不会对我动情,或者说你不会让我动情。生活在一起日久生情了很危险,我那时只需要合作伙伴。不被感情扰乱,我才能冷静地判断。”
    玉霜天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灼灼地问:
    “如今皇上已经坐稳皇位,你也退出来了,现在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以后了。你……怎么想?”
    水凝蕊不自在地抽回手,不语。手心一空,玉霜天的胸口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垂下头,自嘲道:
    “果然,我还是不行吗?也对,我只是玉家收养的庶子,即使上过战场,也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这样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你这个尊贵的公主。脸上的伤疤更是配不上你这个第一美人,是我太痴心妄想了……”
    “噗——”水凝蕊别过头去一笑,玉霜天见状,不由得从自嘲中拔出来,惊讶地望着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自信,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呢。”水凝蕊笑道,“京城那些名门子弟我早就看过了,正因为觉得无趣,当年才找上你。不过我对你的好感度,并没到要以身相许的地步。”
    “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让大公主对我以身相许!”玉霜天狂喜地脱口而出他这辈子都不会说的肉麻话。
    水凝蕊愣了愣,继而咯咯一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从前还没发现,你倒是挺有趣的么。那么本宫就拭目以待了,你可别让本宫觉得无趣。”
    玉霜天单膝跪地,郑重地道:“微臣遵命。”
    他站起身,望着她唇角的浅笑,一如当年灿若明月般照入他的心。他胸口颤抖,忽然再也克制不住长久以来压抑的感情,长臂一伸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地唤道:
    “凝蕊……”
    水凝蕊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他的味道其实她早已熟悉。双眼微阖,她美丽的唇瓣微勾,绽开一抹柔媚的浅笑。
    窗外,圆月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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