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自那晚之后，又过了几日光景，身子底子厚的夏辰烨很快便痊愈了，却并未像前段时日那般日日不见人影。除了每日在书房里整理文书而待上一阵子，旁的时间几乎都陪着云曦和小七，仿佛是为了弥补之前与两母子长久的分离。望着夏辰烨因小七笨拙的动作而微勾的嘴角，云曦灿然而笑，这几日过得舒心而平静，一切都美好得让她感到惴惴不安。其实她心里十分清楚，这几日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夏辰烨一反先前的焦灼不定，变得愈发沉静，仿若一匹锁定了猎物的恶狼，似乎正在等待有利的时机。
    这日午后，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云曦让人在屋前的小院里摆上香茗茶果，夫妻二人坐在树下品茗小憩，小七在桃舒和杏雨的怂恿下迈着两条短腿学着走路。矮矮的小人儿穿着大红的绸衣，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一手抱着桂枝做的布老虎，一手又一丝都不肯松懈地扯着桃舒的手，小短腿一步一迈，踉踉跄跄地朝云曦和夏辰烨走去。眼看着几步之遥的云曦笑着朝自己伸出手，小七突然兴奋至极，竟然胆大包天的松开桃舒的手，大踏步向前扑去，结果自然是脚下绵软，一头就要栽倒在地。幸而一旁的桃舒眼疾手快，连忙弯腰将他捞起来。目睹这一幕的几人皆是心惊肉跳，杏雨更是猛拍胸脯以定神。哪只小七人小鬼大，不但没被方才的差点跌跤给吓着，反而有模有样地学着杏雨的样子拍拍胸口，逗得云曦等人忍俊不禁，纵是夏辰烨也不免扬起了嘴角。
    正当一众人被小七逗得合不拢嘴之时，碧落院里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随着慎言急匆匆地奔进小院，一位身着一袭玄色暗纹衣袍的男子不请自来。神色从容地步入院子。此人衣着打扮颇为低调，嘴角也含着淡淡的笑意，但浑身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压迫感，令人不免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院里的丫鬟们对于这位贸然到访的男子不明所以，但云曦却脸色大变，连忙站起身来，敛起衣裙准备下跪。
    “都是自家人，弟妹何须行如此大礼。”看见云曦的动作，玉允轩赶紧出言阻止，神色却一如方才的从容不迫。
    云曦闻声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玉允轩，但见他玄衣木簪，身后只跟着一位乔装改扮过的公公。想必此番前来并不希望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于是收敛神色，顺势唤道：“大哥，不知突然到访有何事？”
    玉允轩随意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状似轻松自在说道：“没什么紧要之事。不过是想找兄弟谈谈心。”这话语虽是回应云曦，但目光却是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夏辰烨身上。
    察觉到玉允轩的视线，云曦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日理万机的皇上低调离开皇宫来到碧落院，自然不会是像他说得那般简单的“谈谈心”。而近来能和他们夫妻以及玉允轩同时扯上关系的事情，便唯有江为的诬陷案了。头先夏辰烨离京多日去调查。身为他的好友和一国君主，玉允轩又怎会完全不知情呢？今日这番前来“谈心”，必然是有备而来。想来定是研究如何处理多年前的阴谋诬陷案了。
    此事关乎一朝重臣的荣辱，朝廷的机密，以及上百人的性命，实在不宜张扬，待丫鬟们重新奉上茗茶和果品。云曦便将她们一一遣退了，自己也抱起小七准备离开。哪知身后却传来玉允轩的邀请：“弟妹，你应该知道你家夫君可是个闷葫芦，我实在撬不开他的嘴巴，大哥难得来这儿一趟，你还是留下来陪大哥闲聊几句吧。”
    但凡大户人家，男客一般都是在前院由男主人迎接作陪，轻易不会来到妇人所居的后院。今日玉允轩不但径直来了后宅，还提出这等不合礼数的要求，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更何况江为诬陷一事实在不宜让云曦这等妇人参与其中。而此刻细查玉允轩的神色，似乎有意要将自己拉进这个无底漩涡中，云曦无助地望了夏辰烨一眼，只见他不可见机地皱了皱眉，但最终并未道出拒绝之意，她也只能从善如流地将小七交给桃舒，并嘱咐她亲自看着院子，不要让任何人走进这个小院。
    一干人等都已屏退，夏辰烨和云曦皆是沉默不语，等待着对坐之人开口。玉允轩无意识地把玩着折扇，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其实……这件事……”他一个堂堂一国之君，素来金口玉言，什么事到了帝王的嘴里都会变得理所当然，可今日事到临头竟然第一次觉得难以启齿了，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明自己的来意：“弟妹，此事关系重大……”
    “不必多言，她什么都知道了。”一直未开口的夏辰烨终于放下那杯他贪恋许久的香茶，短短一语便化解了此刻的焦灼气氛。
    闻言，玉允轩不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忽而又诧异地望着夏辰烨，凭着十几年的相处，他自然了解眼前之人的脾性，无论是出于此事的敏感性还是对妻子的保护，他都不会把这等朝廷秘辛告知云曦，但如今看来，云曦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玉允轩定了定神，心知这二人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打破之前忽隐忽现的隔阂感。思及此，他忽觉自己所求的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不免增加了几分信心，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兜圈子了。弟妹，大哥今日问你一句话，你可是满意如今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若是某一天你们失去了现在的身份地位，甚至到了无处安身的境地，你又当如何？”
    云曦自是领会到玉允轩的言外之意，这分明就影射着江家东窗事发后对夏家所造成的巨大影响，但此刻尚且摸不清他的真正用意，她只好四两拨千斤地回道：“大哥说笑了，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过日子，在哪儿不都还是一样，哪怕是日日青菜豆腐，也有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乐趣。寻常人家的夫妻不也是这般过日子的，他们又未尝不感到幸福呢？在我眼里，日子过得好不好，并不是简单地能用身份地位、金银财宝所能衡量的。”这无疑是云曦的真心话，前世看过一些史书，加上今世的所见所闻和自身经历，她已深切地明白，越是身处高位便越是接近风暴的中心，也越可能被反噬。贫贱夫妻虽然日日为柴米油盐所忧，但若是二人一心协力，每日的辛勤奋斗也不失为一种平凡的幸福。
    闻言，玉允轩的眼底闪过一道光芒，若然云曦心中所想与她所说的是一般模样，那这位女子果真与京城多数的名门千金大为不同。然而，一想到今日前来的目的，他并不避讳地皱了皱眉头，原本打算从云曦这边找到突破口，帮自己规劝夏辰烨延缓为刘家翻案，如今看来这夫妻二人恐怕早已融为一体，自己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无奈之余，玉允轩只能孤注一掷，直言道道：“辰烨，你从南疆搜集来的证据我已经仔细核对过了，加之暗探传来的密报，江为的诬陷之罪已经铁证如山了。关于此案我也考虑了许久，坦白说，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并不想以诬陷的罪名除去江家。”
    正如玉允轩和夏辰烨上次所预料的那般，江为不过是一个侩子手，一切事情都是由幕后的藏镜人所谋划，而这个扎根于天朝数十年的毒瘤已经逐渐显现出来，随着各地的暗卫经由秘密通道传来京城的证据，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幕后的谋划者是一个深植天朝内部的巨大党群，有人在朝堂上随时洞察圣意，也有一部分人在商界拥有较高的地位，为他们的实现阴谋提供了大量钱财。而这群人的头领很可能就是南部某国潜进天朝的奸细，他花费了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来部署一切，以待有利的时机里应外合吞掉天朝巨大的版图。在整个党羽中，江为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只要等到时机成熟，玉允轩便能全力一击，将这群人连根拔起，同样也可以为刘家平冤昭雪。如此说来，那么江为所犯的才是真正的通敌卖国之罪，加之刘氏一族因他的诬陷而被定罪，于朝廷而言损失了一员一夫当关的大将和众多人才，于民众而言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依照天朝的律例，江家的株连之罪怎么也逃不过。然而，一旦罪至株连，那么江家的宗族和姻亲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在玉允轩看来，于朝廷而言，江家树大根深，所牵涉到的姻亲无数，而这其中多是朝廷重臣，若然获罪必然会造成朝政的动荡；于私心而言，他并不希望夏辰烨因此而受到族人的排挤和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