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自瑶

第84章


我从房里退了出来。站在门口再看了一会月霞,看她静静地睡在床上,才稍微放心离开。
  傍晚,我和叔夜告别仲悌。晚霞早早的散去,天空堆积着一层层的乌云,大风夹杂着枯叶,气势满满的在天空中旋转翻飞。
  “琴人,快回去吧,晚些时候可能要下大雨。”叔夜抬头看了看天空,对我说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雨之前的静谧,静得让人心惊、害怕。
  回到竹林没多久,果然大雨如雨神泼水一般,大片大片的从天空倾泻而下。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雨幕细密的掩盖了眼前的一切,竟看不到不远处的那片竹林了。
  我就这么站着,看着这溅湿我衣角的雨滴。我想知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肮脏的人,做着肮脏的事,还能够那样的理直气壮。如果这世间能有孟婆汤,可以让月霞忘了那不愉快的经历么?如果我能有穿肠毒药,我可以让那禽兽吃下穿肠烂肚么?倘若这样,我是不是也会成为一个肮脏之人,即使眼前的大雨也无法洗去我身上的罪孽呢?
  “你在想什么?”即使在重重的雨声中,叔夜的声音仍然清泠地让我能够听到。
  “不知道,只是心里很不安。”这大雨来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我的手捂上胸口,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堵着,很难受。
  “今日月霞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只是她说,倘若有一天,她离开了……这样的话让我很不安,虽然她答应了我,我仍然不放心,离开之前还叮嘱了仲悌好好看守着月霞。”
  “琴人,看到你这样,我也很担心。”叔夜握着我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一收一缩,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慢慢的,平复了我的心。
  “放心吧,月霞她能开口和你说话,是一个好的开始。这几天仲悌和科科一直陪着她,相信不会让她发生什么意外的。”叔夜安慰我。
  “倘若,有一天,是我……去了呢?”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莫名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突然有一天,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个我敬仰的喜欢的人,那些我亲爱的人,那些我的朋友,他们又会如何?会不会为我伤心,为我流泪?
  突然我被揽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着。头顶的声音有些着急:“不许胡说!如果你要离开,也是我早你一步!听到没有?还有,以后不许说这种奇怪的话!”
  呵,好霸道的话。我点点头,手臂环上叔夜的腰,也抱紧了他。
  这宽阔的胸膛,还有清馨的青竹香味,让我不由的闭上眼,希望能这么一直一直的待在这个怀里,永不离开。
     ☆、玖伍:红颜易逝花朝落(四)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叔夜就拿了琴在庭前弹奏。弹的是《风入松》,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起势、换弦、轻触、慢挑,每一个手势都是那么悠闲,不慌不忙。宫商角徵羽,化作松风之声,森然寂静。夜长未央,松落,无声。
  我本是在屋内看书的,却看着叔夜弹奏的俊逸模样,不觉看痴,书里看到何处也不知晓了。
  碰,门被狠狠推开,重重打到墙上,又反弹回来,把我吓了一跳。朝门口看去,却是仲悌家的小僮观棋扶着门喘着大气。
  “嵇公子,琴人公子,快……老爷请你们快去,我家夫人她……”观棋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月霞,月霞她!我看着叔夜,竟是不敢相信。叔夜把琴放好,跟在我后面跑了出去。
  观棋命人驾车带着我们以极快的速度前进,这短短到山阳的路程,此刻竟比印象中的还要长!终于到了仲悌的宅前,我下了车跑进仲悌家,跑过前厅,跑过中庭,跑向他们的厢房。
  “吕老爷,尊夫人已去了,请节哀。”闯进房里,一个老者沉重的对仲悌说道,然后摇摇头离开了。
  卧房里,仲悌不敢置信的,呆呆站在床前看着闭着眼的月霞,小科科趴在床上摇着月霞,喊着:“娘,娘你别睡了,起来和我说话呀,娘,娘。”
  月霞此刻,安安静静的,就这么躺在床上。穿上她最喜欢的月牙黄曲裾,梳好了发髻,脸上也点了明艳的胭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常。
  然而月霞只是躺着,露出的白皙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横贯整个颈项的淤青。
  叔夜而后也赶到了:“仲悌,怎么回事?”
  仲悌还是呆呆的立在那儿,久久才回过神:“月儿她昨晚愿意吃饭,愿意睡觉了。睡前还给科科说了故事。她说要一个人想一想,我不同意,最后看着她睡了。想不到今日早晨,月儿她竟已自缢……她还留下了这封信……”
  仲悌呜咽的声音无法隐藏他比谁都绝望的心情。
  我拿起月霞写的信,打开来看:
  “夫君亲启:
  原谅我的任性,我去意已决。老天惩罚我,才会收回我的幸福。我很累了。现在我已是不洁之人,死后便不想留着这副不干净的躯体奔赴黄泉,也不想葬在吕家祖坟、进吕家宗祀,只想化为尘土,飘逝在山中。望夫君成全。
  科科还小,望夫君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月儿拜别。”
  不,不可能的,月霞你答应过我要振作起来,之后去见易婳,去汲郡山巅看云霞的,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竟这样把仲悌和小科科他们留下来了么?你竟是想好了一切之后,才安然而去么?
  “不!不会的,月儿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啊……”仲悌跪在床前,哭得不能自已,“你说你会看着科科长大成人,等着儿孙满堂,和我一起度过每一天的。你怎么就忘记了呢!月儿!”
  “娘,娘,你起来了,和科科讲故事呀,娘。”小科科似是知道了什么,哭着一直摇晃月霞。
  我不忍再看到这样悲伤的场面,泪水流满了脸颊。叔夜在我身旁给我依靠,给我安慰。
  月霞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没有讣告任何人,只是仲悌和小科科,还有我和叔夜,看着美若仙霞的她渐渐没入火光中,焚烧成灰,自此从人间消失,回到属于她的月亮之上。
  最后,月霞终是尘归尘,土归土,干干净净的,离开了这个人世,如她所愿,最后仅剩的那些,也飘飞在空气中。
  仲悌给月霞立了碑:吕氏仲悌妻月儿之墓。却只是一个衣冠墓。
  看着纸钱漫天飞舞,我在心里道:月霞,你走好。我会为你报仇的。
  从附近的山中回到山阳的宅子里,只剩下仲悌和小科科相依为命,我和叔夜在一旁无声地,给他们支持。
  “老爷,外头来了一群官兵!”我们四人在屋子里沉默无声,而观棋突然跑进来急急忙忙说道。
  等他说完,他口中所说的那群官兵已然跟着他来到了屋内。
  “谁是吕安!”为首的官兵大声问话。
  “在下正是。不是各位官爷来此有何要事?”即使仲悌再悲伤,也要强撑精神回答问话。
  “罪人吕安!你的兄长吕长悌吕长史已将你告到大将军那,说你不孝顺他的母亲,还肆意辱骂她,大将军已派人问询令堂确认此事。大将军不能容忍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不孝之人,特让我等捉你回洛阳定罪!”官兵说完,迅速将仲悌绑起就要回洛阳。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小科科失去了娘,现在弄不清楚为什么官兵还要抓走他的爹,惊吓中嚎啕大哭。
  “科科别哭,爹只是出去一趟,还会回来的。”仲悌安慰小科科。
  “吕安他才是忘恩负义的无耻禽兽,还敢再一次恶人先告状!”我听了官兵的话,愤而出声。
  “你是什么人,竟敢出言辱骂诬蔑长史大人!”官兵转过来斥责我。
  “误会,他一时说胡话,还请官爷不要放在心上!?”仲悌听了我的话,急了,给官兵赔罪的同时,还示意叔夜将我带到一边。
  “琴人,你之前打了吕长悌,他一定还记恨在心。现在司马大将军亲自派人来,可见这事不简单。你先冷静,别跟着添进去。我会跟到洛阳去替他安排。”叔夜拉我到一边,小声和我说。
  “可是,这很危险,司马昭那人也一直对你怀有敌意的。我也去!”我不同意。
  “你放心,我会注意。你若跟着去,科科和纭儿他们要怎么办?你带科科回家里,照顾好纭儿和绍儿,等我消息!”我们这边在说话,那头官兵已经绑着仲悌出去了,观棋抱着小科科不让他跟去。叔夜见此形势,说完立刻跟了出去。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这样。我带着观棋和小科科回到竹林,小科科不见爹娘在身边不停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停,好在有纭儿和绍儿陪他玩,终于才算安静了下来。
  等了五日,漫长得度日如年,却等来了山涛。
  “琴人,我得到消息,叔夜他因为给吕长悌写了绝交书,还替吕仲悌写了诉状为他作证,惹怒了大将军,连他一块被扣押在大牢里!”
  “大叔,为什么局面成了这样?”我急急问道。
  “我朝现推崇仁义礼孝,而吕长悌就触犯了这孝一条,偏叔夜还替他作证。与此同时,钟大人还向大将军禀报,查明叔夜远去河东三年,是为了联系毌丘俭的残余同党!几事叠加,大将军震怒,命人关押叔夜,说是二十日后问斩,还不允许任何人替他们两人说情,违者同斩!我、宗嗣、濬冲还有叔夜的兄长都为此不能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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