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自瑶

第90章


你为什么在我醒来之前离开,不愿意见我?!”我对着空荡的房间大声喊道。
  回音钻进我的耳里,没有任何人的回答。
  “嵇叔夜你出来啊!!!”我带着希冀,期盼会有那么一个声音回答我,“我在”。可这一切都只是希冀而已。
  站在这间屋子里等了很久,也喊了很久,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人出来见我,没有声音回答我,好似我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现实中并不存在。
  误入尘世中,一梦三十年。陶渊明尚且曾梦三十年,而我却只一梦十八年么?
  倘若这些都是梦境,要如何解释我会站在这里,而那些梦境又是如此的真实,我对叔夜的情感又是如此真挚?
  我失落的走出小屋,走过庭院,再一次拉开那扇铜环生了锈的门,走了出去。
  外头哪里有什么巷陌的青石路和香味宜人的鸳鸯茉莉,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底,稀疏栽着细而矮的绿竹。
  我跟着竹子排列而去的方向走去,径直走到深处,却见一块坟冢,或许连坟冢都算不上。快要平了地面的土,和一块歪斜着,已被风雨侵蚀了碑字的石碑。
  荒芜而落魄得无人打理的坟冢,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我心有戚戚焉走上去,想要扶正石碑,手指触碰碑面,依稀还有几个经过风霜而残存下的文字。
  ……叔夜琴人……墓……
  楷体的字,写着他和我的名字,看到这里我不禁泪如雨下。在我就要当那是一场梦时,这块石碑已是记录了那场梦境,无声说明着梦境的真实。
  泪水一点一滴落在石碑上,洗刷着尘与土。模糊了仅存的字,清晰了其余的空白。
  叔夜,你引我而来,让我经历一切,又让我想起一切。你不愿意出来见我,是想让我知道,一切从这里开始,便一切在这里结束么?
  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束,我想随你一起去,你却连这一点都不愿让我如意……
  【不是结局的结局】
  古刹梵唱,香火袅袅升起,心愿在此得以实现,又或者得以寄托。
  小和尚在大殿前打扫,看到一个穿白衣黑缘汉服的女施主,神色平和,站在殿前望着古佛,不说话也不跪拜。
  这位女施主每年这一天都会到这儿来,这是小和尚这几年才摸清楚的规律。
  “师父,那位女施主每年的这一天都来礼佛,可却又不像礼佛。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个有心愿的人,倒像个有故事的人。”小和尚不解的问老和尚。
  “她是一个可怜人,又是一个幸福人。失去过,却一直拥有……”老和尚打着佛偈,小和尚摸摸脑袋,不太明白。
  “有些事,是真非真,似梦非梦,一切皆在心。心若信,则万事皆真。心迷茫则一切虚妄。”
  小和尚听了更不明白,如云雾里。老和尚和蔼一笑,看了女施主一眼,只留下一句话。
  “随她吧。”
  小和尚最后一句终于懂了,一边看着女施主探究,一边继续打扫。
  而古刹之外,也有什么在看着她。
  “你怎么不去见她?”沉稳的男声说。
  “人鬼殊途,不如不见。”另一个清泠的男声回道。
  “那你为什么又让她回忆起一切?”温婉的女声远眺着古刹里的那抹白色身影。
  “是她的心里仍留有那段回忆。倘若她不愿回忆,那么她便不会回想起来。”清泠男声说。
  “可她回忆起来却又如此伤心……”温婉女声怜惜着。
  “你不去见她,却等她千年,陪她一世?”沉稳男声询问。
  “你们不也一样。”清泠男声反问。
  “彼此彼此,哈哈。”沉稳男声爽朗一笑,“我们三人都等了上千年,不介意再等上这一世。”
  三抹淡淡的似要融入空气中的身影,远远的看着古刹大殿前香火缭绕里的那个人。
  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番外:叔夜信念(一)
  我是嵇康,字叔夜,魏国谯郡铚县人。
  出生不久,父亲去世,再没几年,母亲也随父亲而去,只有兄长将我抚养长大。
  这样的情况在外人看来,我命中克亲,之后的人生也合该独自一人。兄长安慰我,那些只是假话,不可当真。然而自小我真这么相信,以致后来逐渐养成冷寂的性格,不喜说话,不喜和不相干的人靠近,不喜得不到自由。
  我独自看书,独自学医,独自弹琴。书中自有颜如玉,琴音却是知音少。兄长曾不解为何我养成这般性格,我淡淡地回答他,命该如此。
  因为,我不想害得兄长也和父母一样早逝,那样便真的九州内外,独有我一人。
  兄长中秀才选为司马攸的司马参军,追随父亲生前的痕迹而去。现下魏国朝权频繁,兵权混乱,踏入那个朝堂的漩涡中心都不能安然身退。但兄长去意已决,我只能送他离开家乡,在临别之时为他赋诗。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行行重行行,路途遥远,我唯一的亲人,你多珍重。
  又是独自一人,直至遇见爽朗多话如吕安,忠和稳重如山巨源,借酒消愁的阮嗣宗,清秀温和的向子期,还有一个很像小孩子又不是小孩子的琴人。
  他们出现在我冷寂的心里渐渐占据一席地方,让我渴望靠近温暖,又不得不远离,最后终究敌不过心里真实的情感,我清楚,他们便是我的火源。
  吕安写信同我说,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年龄虽小却琴艺卓然,教他弹琴唱《凤求凰·琴歌》,之后给他出主意做了一回媒人,他说得这人机灵鬼怪,让我很好奇。
  终有一日,吕安带他来,一个很瘦小的人,抱着琴便能遮住他整个身形,让人看着只是琴在走。这人便是琴人。吕安说他琴艺卓然,我心想考探一番。
  他席地而坐,在一旁和着吕安的琴音,淡淡的抚弦弹唱,他如此年纪,能将一首心境热烈的弦歌唱得如此淡然,不是他不懂情,而是太懂,了悟后隐有一种释怀。
  他说学琴理,我问他何为琴道何为琴理。琴道在道而道化斐然,琴理在心而心不在小。他认为儒家之琴道失了原本,聂政学琴道有违琴心。
  他的阐述深玄而不离道,依道却又远离常理。一番考探,已有心心相惜之意。
  晚上在竹林里他的那番话,正中我心,世间知心难寻,而他却在眼前。和他说话,我的心里不知不觉变得平和,很难将他和他的年龄想在一块。
  这个夜晚,不知觉就睡在竹林里,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行为,然而醒来之后心下畅然,洒脱如琴人,让我不自觉想靠近。
  之后的日子,和吕安、琴人一块游山玩水,临风望月,在竹林弹琴饮酒,自在快活。这种日子太过短暂而难以忘怀。
  吕安离开之后,把琴人留下来,希望我能照顾他,带他多见世面。子期出游回到竹林,我们又一起打铁自乐,生活恢复到琴人不曾来的日子。但,我忘了吕安说过,琴人其实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我心里一直没将心思比吕安还深的琴人当做小孩子,直到子期把感染风寒的他背进来,看他苍白的脸有病态的*,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因噩梦而紧皱眉头,我才发觉吕安说得很对。他是被师父和父母遗忘的人,而我是被亲人遗弃的人,我们都是可怜人。顿时对他的怜悯泛起,他其实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我忘了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似乎自仲悌离开之后他就很少笑,亦或者是我没有留意他什么时候开始也和我一样不爱说话表情淡漠,不像之前的他。但带他到山阳的灯会散心,看他抱着小女孩逗乐高兴得笑靥如花,我明白了,他还是笑着好看。不,应该是她。
  她感染风寒,把脉后即知她是一个女子,因何种原因扮作男子,她不说自有其道理,我也当做不知。
  之后我去洛阳探望兄长,受张琴师之邀比试琴艺,琴人突然跪到我面前唤我师父,并坚定的要替我比试最后一场。虽然我的左臂受伤但仍能弹至最后,她却让子期和兄长阻我,一曲《孤馆遇神》震得在座之人心惊胆颤!同样的琴曲,不同的风格,她所表现出来的凄冷幽绝让人恍若置身无间地狱,心若有鬼则听曲为鬼。
  一曲弹罢她自豪所弹为我所作之曲,让张琴师无心再弹自愿认输。原来她想凭借此曲一举击败对手,便不会再有之后的比试,在座皆认为我身为她师父琴艺自该更绝。好一招敲山震虎!
  自此我名声大噪,引来无数麻烦,解决麻烦自然要将麻烦扔回给制造麻烦的人。琴人无奈替我处理不停前来的人,子期看她无奈的样子,笑说琴人是个有趣之人。
  几日之后她哭丧脸和我抱怨,让我去把人解决了,我恼她之前擅自认我为师替我比试,以致惹来无数麻烦,却忘了他们关心我,都害怕我的伤势恶化,即使我一直冷寂要远离他们。
  人与人之间因关心而亲密,因亲密而不离不弃。我不该忘记的。就像兄长担心我的终身大事,为我答应了一门亲事,我无法反驳,却对于即将迎娶的女子毫无感情,若日后相敬如宾倒也安然。在喜宴上,她带着几个师弟配合默契,共弹一曲《花好月圆》祝福我和内人举案齐眉,有徒如此意气风发甚合我意。
  之后子期回归竹林,琴人在风月阁与别人争一女子,引来阿璺怒斥,她为那叫易婳的女子义正言辞驳了阿璺,傲气不减搬离府邸,让我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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