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无正亦无负

    经过双方家长的亲切会晤,鉴于李子川这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而且林朵朵又怀了身孕,会议一致决定婚礼一切从简,尽量低调。
    新年过后,他马上就要到公安局去上任了。本想趁着最后几天的空闲好好在家陪陪林朵朵,怎么知道偏偏这个时候有人不识时务的打电话来，让他原本定下的家庭日全部泡汤！
    “李总，您回来了……”
    “李总,欢迎您回来……”
    “李总,恭喜……”
    虽然他离职的消息早已公布，但当他出现在盛世大厦前的一刻开始,所有公司的同事和保安全都不约而同的以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话唠的李总裁再次回到盛世主持工作，欢天喜地的向往常一样喊他李总。
    要知道，凡事都是需要对比的。每天都要受八小时天然冰山散发出的强大冷气场的熏陶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每当他们看到严肃的陈总和冰山气质的欧总时，李子川的好处不用比较就能凸显出来！
    尽管他有无数个不满，此刻还是本能的面带微笑出现在盛世大厦，冲夹道欢迎的员工们点头示意。一直到二十七层，他推开自己曾经占据了三年时间的办公室，素来没有这么早出现在盛世的欧锦天破天荒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喝茶，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哦呀呀，究竟是我眼花了还是欧总转性了……”他故作夸张的撸起袖子看了看腕表，语调轻松的调侃着，“才十点钟，这可是打破了欧总到公司上班的记录呀！”
    对于这样的调侃欧锦天早已习以为常，耐心的等李子川说完才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茶碗，抬起头正色看着总裁座位上那个四仰八叉的男人，不动声色调侃回去，“马上就要是坐在Z市公安系统顶端的人，还坐这个位置不怕遭人质疑？”
    “所以我才要趁着这最后的自由身来享受享受的呀，”这把椅子还是当初他坐这个位置时特地从意大利定制的，装了最先进的自动按摩系统。他微微眯着眼，享受着久违的感觉，本想再调侃欧锦天几句的，但看样子欧锦天今天很闲，而叫他来似乎是为了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他适时的结束了没有意义的闲谈，懒懒的窝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声音也因暂时的放松而有些慵懒，“不知道这次陛下连夜急昭微臣来所为何事？”
    李子川问完，继续瘫在柔软的椅背里闭目养神，只听不远处沙发上的青年悠悠然开口，“凡事都要善始善终，当年你不折手段从高远手里抢来的银河，你准备怎么办？”
    欧锦天突然抛出的话题让他不由瞪大了眼睛，稍纵即逝的短暂震惊过后，他恢复了长久以来的扑克脸，笑着声东击西，“哦呀呀，我以为欧总的注意力从来都只停留在那几家真正盈利的公司上呢，想不到这些年来欧总只临幸过三次的银河也能这么快引起这么高度的重视……”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欢快，“作为银河网的前任CEO，虽然已经离职，但依旧感到荣幸之至呀。”
    虽然已经离职，可公司的任何变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有了几种欧锦天找他来的可能，但事关银河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尽管只是小小的诧异而已。
    “银河出什么事了？”他预感中的一部分即将被证实，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还是说哪位大神有爆出抄袭的丑闻需要危机公关？”
    “银河的台柱要解约了，”欧锦天一字一顿的说，“你什么看法？”
    银河的台柱，毫无疑问的只能是高歌了！这件事倒是出乎李子川的意料，他满是诧异的继续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是单纯的封笔还是要跳槽去别家驻站？”
    “昨晚陈雷告诉我的，”欧锦天捏了捏眉心，彻夜未眠让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从前有李子川在的时候，银河的事自然不用他亲自过问，可自从李子川离职后，银河先后经历了数次大神出走，不管他们是封笔还是转战到别站驻站，对银河而言，无疑都是巨大的损失。
    “高远亲自打的电话，说高歌会转战到商界去帮他处理至高的事物。”他修长的食指动作优雅的推了推眼镜，目光转向满是诧异的罪魁祸首，“你惹出来的祸，自己去解决。”
    于公而言，银河虽然盈利不多，总归是有盈利的，于私而言，他希望程澈驻站的地方，大神云集，星光璀璨。
    “为了留住网站的优秀作者，这两份终身驻站合约你拿去签了。”临出门前，他再次转过身来安慰已经不在其位的青年，“麻烦你了，李局。”
    林朵朵的那份合约自然好说，即使不签，他也有信心能够卖欧锦天这样一个人情。即使她在写，首发永远在银河。但在高歌要解约封笔的时候抛给他这样子的世界性难题，他不禁皱了皱眉，冲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盛世大厦骂了声，大冰山这个混蛋！
    ***
    这件事不光关系到银河的前途与发展，更是他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他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解开心结，解除所有后顾之忧。也许只有这样，他无法掌控的未来里，一些事才不会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追忆已经易主，现在正在进行着象征改朝换代的装修，他还是比较喜欢在顶层接见眼前的文艺青年。
    豪华的包厢里，他适时的结束了怀旧，笑盈盈的起身上前去迎接姗姗来迟的青年，热切的伸着手道，“哦呀呀，我本以为高副总不会来的。”
    每到春天，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留给他最后的纪念都会发作。他在来之前特意让医生打了针吗啡，这样他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时，才不会因疼痛而沉重的笑不出来。
    “听高雅说李总马上要接替Z市公安局长的位置，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见我，不胜荣幸。”高歌言谈间，已经有服务生为他端上酒。他看见面前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文章里写过，世间无数烦恼事，不及人间一场醉。
    一场醉后，醒来便是春天。
    在他们分开的那一年，林朵朵曾在评论区里原原本本的复制过这一句话。但那时，他也知道，也许，这辈子，自己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了。也许，这辈子，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他端起面前的烈性洋酒一饮而尽，把临出门前医生不能喝酒的嘱咐彻底丢在脑后。在李子川笑盈盈的注视下，他咳嗽了几声开口问道，“李总，你知道作家最怕的是什么吗？”
    所谓的悲剧，就是把这世间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他知道这句话对林朵朵的职业生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初写文的时候，她曾被读者高度赞誉为千古第一后妈，她的出道作品也一直被奉为经典网文里面虐文的典范。那样子虐心的故事，是她职业生涯的开篇，同时也是最后一篇。
    从此她的故事无论从情节还是意境而言，无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字里行间都透着祥和欢乐的气息，所有的有情人无疑都能成为父母。甚至在她的文章里，车祸，癌症，失忆这些言情里面经典的桥段从来都不曾出现——尽管她是写古代言情的，这些情节有些不适宜，但所有封建社会里的悲剧元素全都没有出现，不管是父母的阻碍还是立场的敌对，男女主人公都能顶住压力客服困难最终喜结连理……
    因为她转型转的太突然，风格太颠覆，以至于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论坛里贴吧里评论区里都有关于“木朵朵木”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传说。
    去年这个时候，安语枫跟林朵朵引发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网络口水战。林朵朵的粉丝嘲笑安语枫抄袭，而安语枫的粉丝反咬林朵朵有工作室……他最初不想过问，但最终还是要出面调停。
    于是他让编辑找来了木朵朵木的签约合同，在翻看资料的时候，他的手不由怔住了。他呆呆的望着那张身份证复印件，这样的名字，这样的笑容，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全都似曾相识。
    随后不久，银河刚上线的新功能爆出银河一哥高歌跑到木木文下披马甲表白，而木木由于工作越发的繁忙更新的速度终于不那么快，于是关于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谣言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那时，夜风微醺，茂盛的蔷薇开遍整面墙，他一时好奇问过林朵朵，为什么第一部作品和后面的反差会这样大时，她也曾像此刻的高歌一样，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李总，你知道作家最怕的是什么吗？
    “作家最怕的就是你的文里写什么，而你的生活中就立马上演给你看。作家从来不怕生活在哪个时代，而是怕生活在自己亲手编织的悲剧里。”
    “原来你知道，”高歌凄然一笑，猛的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的红芒，烟雾缭绕间，他听见自己淡淡的说，“最开始我构筑的那些情节植入到我生活中时我并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
    每一个作者的手上都牵着无数根线，线的另一端是他们自己构造出来的木偶，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操控着手上的线，控制着木偶们的命运。最开始他们不知道也不相信，终有那么一天，这些连接木偶的线会在牵着他们的那只手里生根发芽，融进作家的血脉里，成为作家的一部分，那时作家和木偶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息息相关。
    “所以朵朵和我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去写悲剧了，”李子川淡淡笑道，“从十年前，我就不再是个无神论者了，这世界上有很多看似不可思议却真实存在的事。所以我信你们作家怕活在自己创造的悲剧里，我也信真的会一语成谶，但我还相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凡事该来的总会来，与你的职业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他并不关心高远和他这个私生活极度混乱的弟弟的手足之情，但他今天索性做回好人，把那些背后的故事说给眼前这个执意要闹封笔的别扭青年听。
    “无数个像纪小白那样的男孩子被掰弯你居功至伟，安语枫为接近你不断的给家族抹黑，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妹子前赴后继的向你奔来……在这样的情势下，如果说你遇见朵朵是个偶然，那你会喜欢上她绝对是个必然。”
    “透过你写给朵朵的长评我可以知道，2006年的秋天，你遇见了19岁的林朵朵，那个时候她清高孤傲，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最重要的是，那时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简直就是你脑补出来的小龙女，她甚至都不拿正眼看你，你就立马被打败了。”
    “但是当她闭关修炼的时候，你发现武侠里不止有一个小龙女，还有黄蓉，有赵敏，有朱七七，有林诗音。而你也不止喜欢小龙女，你还喜欢黄蓉，喜欢赵敏，喜欢很多人……甚至你还喜欢欧阳克喜欢杨康，喜欢花无缺和江小鱼。”
    “即使当时没有纪小白，也没有那个为了你特地跑去写文的安语枫，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和朵朵就能一直走到最后？倘若真心想要挽回，你后来也不会传出那么多绯闻，如果不是你哥拦着，你几年前就对全世界出柜了……那些被他截下来的照片绯闻，堆起来比你出的书还要高。”
    “你所喜欢的，不过是你脑补出来的林朵朵，永远活在你脑海里十九岁的林朵朵，那个爱穿白裙子对谁都冷冷的女孩儿。这样的女孩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变，她现在已经不穿白裙子了。她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对谁都笑，学会了交际应酬，学会了外圆内方……你所钟爱她的那些属性，早已被她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那么你还爱她吗？”
    “高远说过，在他的眼里你永远都长不大，以前我还觉得明明兄弟俩感情好的要死却总是要别扭的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但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时是我想太多了。他的原话就是在说你的心理不够成熟。失恋算什么，如果银河的作者都失恋了各个都闹封笔闹解约闹转行，就不会有今天的李辛今天的萝莉丸乃至今天的银河文学网。”
    昏暗的灯光下，高歌低着头，眉眼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以至于在那一刻李子川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自然无法从他神情间的破绽看穿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良久的沉默，房间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记忆里那些残缺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一张脸，清丽脱俗，宛若误入人间不食烟火的精灵仙子一般。直到现在他已然不清，当时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林朵朵，还是真像李子川说的那样，自己脑补出来的小龙女的化身？
    烈性的洋酒终于发挥了作用，他的记忆中，恍然听见自己有些晦涩有些坚硬的声音说，“那么你呢，弱水三千，你又是认定她就是你的本命？”
    “十六年的事情，你确定你的意志能坚持听完吗？”他听到那个看起来永远像个少年的男人一贯轻佻的声音，恍惚间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林朵朵同样的问题，那时她是怎样回答自己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