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影庄杀人事件

第8章


    他把两支笔和便条簿装进口袋,向房门走去。
    关灯时他注意到旁边的衣架,上头挂着江川昨晚穿的黑色西装,若平将它取下来,检查了每个口袋。
    在内侧胸口的口袋中,有一张被压扁的便条纸,显然是来自桌上那本便条簿。他拿出便条簿比对了一下压痕,符合。
    带着西装,他走出房间,阖上门。
    □
    他回到客厅时,论战仍然继续着,看来恐怕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他把蒐集到的线索放在沙发上,咳了几声。
    “抱歉,打扰各位辩论的雅兴,”他放大音量,“不过我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家静下来了。阪井一脸兴味地问:“噢,你也有理论要说是吗?”
    “我想我可以终结你们的辩论,如果你们肯听我讲的话。”
    唐组长冷笑:“希望你不要重蹈两位大侦探的覆辙。”
    “放心吧,这肯定是最後的解答了。”若平露出一抹微笑,转向张甫明说:“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些问题要请教张先生。”
    “你问吧,”张甫明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十二点下楼找江先生是稍早之前跟他约好的吧?”
    “……没错。”
    “还有,张先生平时睡觉时习惯把门上锁吗?”
    他有点讶异。
    “怎麽,当然锁上啊……”
    “昨晚下楼找江先生时也有锁?”
    “当然。”
    “习惯晚睡晚起吗?”
    “这是我改不掉的坏习惯……我大概都凌晨两点就寝,固定早上十点起床,今早也是……所以才会那麽慢知道屋子里发生事情……”他不自在地坦承。
    若平点头,“那我了解了,谢谢。”
    他像一名演讲者似地站在众人面前,以轻松但又严谨的声音宣布:“各位,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让我来告诉你们究竟是谁杀了江川。”
    8  哲学家的解答
    若平转向众人,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这位年轻人在说话时似乎有一种能攫住所有人注意的魅力,他的音量适中,速度也掌握得很好。
    “理论这种东西,”他说,“没有对与错,多少哲学家为了解释世界提出了无数的理论,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用二元的对错来分就可以的。今天我并不是要把雷先生、阪井先生当成费希特与黑格尔,自己扮演起叔本华的角色大肆批评你们,而是要告诉你们,我也只不过在做一种尝试罢了。就如齐克果所言,也许到头来所有的哲学都只能视为美学成就欣赏。谋杀案的真相只有一个,但我们隔了一层玻璃的推论却可以衍生出无限种,我们永远无法确定何者是对的,但总是有一些会逼近真相,有一些会偏离事实。我并没有否定你们两位先生的理论,但你们的立论都是由一个假设产生,再导出推理,这种方法的危险在於假设本身的正确与否。雷先生由‘江先生是认错人而留下错误的死前留言’的假设出发,阪井先生由‘凶手拿枪强迫死者写下死前留言’的假设出发,两者都是预设前提的推理,而且没有确切证据支持;前提一旦出错,整套推理必然崩塌。而且你们大概也太急於提出自己的推论了,有一些细微的线索反而没有注意到。不过这也难怪,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非调查小组反而可以留意到一些琐碎的细节。”他停了一下,再继续说:“我要先告诉你们一件很怪异的现象,你们应该都没有注意到。在今早发现屍体、大家都聚集在书房时,放置在房内的衣架──就在门旁边──上面所挂的衣服,计有三件灰色西装、一顶鸭舌帽,这没什麽特别;可是就在我刚才重入书房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死者昨晚穿的黑色西装突然出现在衣架上!”
    众人都一脸茫然,好像这项发现对他们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什麽会这样?这是死者放置的吗?当然不可能,这件事必定发生於今早我们离开案发现场之後,那时他已经死了,他的死是无庸置疑的。”若平的目光变得非常锐利。
    “就是这件西装的突然出现,带领我找到了凶手。”
    就着这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於此刻都集中了。
    “我们先把这点搁下,来看另外一条线索,死者手中的字条。在这张字条上,我发现了两个疑点。”
    他把上头画有两条直线的空白纸和两支钢笔、死者留言摆到桌上,其中一支笔还染着血。
    “左边那支笔是死者桌上的,也就是他死前用的那支笔,右边那支沾血的,是插在他衬衫口袋的随身钢笔。空白纸上左边那条直线,是用左边那支钢笔画出来的;右边那条直线,是用右边那支钢笔画出来的。跟字条上笔迹比较一下,你们发现什麽了吗?”
    阪井惊呼一声。
    “墨水不同!死前留言字条是用随身钢笔书写的!”
    “没错,这正是问题所在。桌上只有一支钢笔,其它笔都插在笔筒内,我们可以假定这支笔支配着一切文书工作,也就是他最常用的笔;而这支笔又摆在便条簿旁,它的笔盖是打开的,证明江先生死前正在写东西。这正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为什麽江先生留下死前留言时,用的不是桌上那支笔,而是他插在衬衫口袋的随身钢笔?就如阪井先生所推论的,以正常书写姿态而言,江先生的右手位置从凶手开枪位置──大概是门口至书桌这一条直线的中间位置──望去,是谋杀者的视线死角,那片视野被高度不齐的书给挡住了,凶手无法看见被害者右手的动作,所以假设他要留下死前留言,最自然的方式当然是用桌上的笔──或许那时他手中还握着笔在写东西呢──而不是抽取口袋中的笔来写,这太不自然了。况且这一个大动作有可能不被凶手发现吗?当然不可能。舍弃便利的第一支笔而用第二支笔来书写死前留言,这理由我想不通。”
    若平略做停顿,继续:“在谈第二个疑点之前,我想先做一个小实验,”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小记事本──大小与死者的便条簿差不多。若平在第一页做了个记号,然後把他放到雷毅面前,说:“麻烦你当第一名实验者。请坐正,假想自己在死者昨晚的立场。你现在是将要被杀的人,凶手站在你面前威吓你,而你已决定要留下死前留言,在本子上第一页你已悄悄写上凶手名字。我要你做的事是,让自己浸融在这种情境下,悄悄用右手撕下纸张,捏在手中,绝对不要让站在你面前的凶手察觉,我就站在你面前当凶手吧,而假想你的右手前也是有书挡住,我看不到。一切动作请自然,不用想太多。”
    若平把记事本摆好,雷毅右手放上桌子,翻起第一页,缓缓撕下,然後把纸揉在掌中。
    “谢谢你的配合,请把纸给我。”
    若平取过纸张。
    “这个实验的重要性在哪里?请再看一遍我是如何撕下纸条的。”
    他把记事本放到面前,在最上面那张做了个记号,伸出右手,开始进行雷毅做过的动作。
    “仔细看,我要用右手撕下便条纸,程序是如何?首先,用大拇指翻起左下纸角,逐渐朝纸背中心部位压去,食指、中指、手机指压住纸张上部;接下来,从纸张左上沿撕起,上述三指与拇指交相施力,施力点不断往右移,也就是由左朝右慢慢将纸撕下。结束後,很自然地五指内屈,将纸张压入掌心。”
    他边说边把纸条握入拳中,再打开。
    接着若平把三张纸摆放桌上,说:“这是我捏的字条,这张是雷先生的,还有这张是死者的……你们比较一下这三张,有何不同?”
    “我知道了,”雷毅沉吟,“你与我撕下并捏起来的那两张纸,有做记号那面是朝外被折起,而江川那张纸是文字朝内被折入。”
    “正确,这便是有关纸条的第二个疑点。你们可以试试看,在我前述的那个情境里,要自然、悄声、不被察觉地用右手撕下并将纸条捏入掌心内,百分之九十──甚至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机率,有书写文字那面,也就是与掌心接触那面,必定是朝外。这甚至可说是一般撕下小便条纸并捏起的自然情况。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纸张主要从中间部分被折一折捏入掌中,外加一些不规则的皱折。可是我们看看死者写的纸条,却是字朝内被折起!这说明了什麽?”
    “这说明了什麽?”唐组长一脸呆滞地覆述。
    “将上述两个疑点合并起来看,我怀疑这张纸条是基於在“死前留言的意向”下所书写的。说明白一点,这张纸条并非是死者的死前留言。但是我们知道,笔迹的确是出於死者,那他究竟是在什麽情况下写的呢?这要从我新发现的线索讲起。”
    他拿起一旁死者的西装,从胸部内袋掏出一张扁扁的便条纸,说:“这是我在内侧口袋发现的,一张被压在袋底的便条纸,显然是来自这本便条簿。从纸张上面的压痕判断,这本便条簿曾驻留於这个口袋内。很可能是便条簿被放在口袋里时这纸张脱落了,後来江先生拿出簿子又放入时压到了这张纸;也或者是这张纸在口袋外脱落了,江先生暂时把它收进口袋中,後来无意识又放入便条簿……总之是哪一种情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一个事实:江先生曾带着便条簿在身上,而这本簿子是放在西装外套内侧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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