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欹之颜如玉

  季清彦匆匆夺门而出，似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似的，直出了摘星苑，行至临月阁前的荷塘边，才停下脚步。空气中摇曳着晚风送来的淡淡荷香，飘渺袅然，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悸动不安的心。
  天色渐渐暗下，时间在荷风流水间脉脉流过。苏颜睡了一觉，身上乏意果然去了不少。一袭红衣曳地，更衬得容光焕发，肌肤如雪。当然这身衣服依旧是步道常的，她现在开始有点喜欢花潇湘了，处事稳重，不慌不乱。即使被追杀的没有喘息之机，还抱着行李没撒手，是个妙人。
  她本想待在屋子里等他们来寻，但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决定起身去找赵蘼，顺便让她为自己挽发梳髻。举步刚走出门，便见步道常揪着朵花，坐在月下望着苑门外发呆。绛色衣衫与墨发齐扬，柔谧的月光悄然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之上，在这神采飞扬的女子眉梢眼角笼上淡淡的惆怅。
  苏颜轻步走过去，一言不发的靠在她身边坐下，循着目光看向苑外来路上几根孤竹。
  步道常回过神来，转头看她，眸中寂月皎皎，神采如旧：“你醒了？”
  苏颜点点头，回眸反问：“你伤好了吗，坐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那点小伤，气息调过来就没事了。”步道常随手将手中揉捏的不像样的残花轻轻一抛，飞花如箭，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苏颜靠在她肩上洋洋叹道：“果然有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真好！”
  步道常眸光流转，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给你一副，你去挨一掌试试！”
  苏颜笑着摇摇头：“我若一掌命毙，谁替你鸣锣开道，牵线搭桥？”
  步道常闻言想起困在心头的疑惑：“你怎么突然成了天机老人的徒弟？听闻他已经五十多年没收过徒弟了，怎的如今一反常态！”
  苏颜扬头笑嘻嘻的往脸上贴金：“自然是觉得我根骨清秀，天赋异禀啦！”
  “哦，我却不知颜儿你还是武学奇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夜夕岚笑吟吟的拉门走了出来，走在他身后的是笑意温雅的赵易和漠无表情的君凤兮。
  她们坐的地方，正在那间房前方不远处，说的话自然也被听的一清二楚。
  苏颜朝他挑挑眉，漫不经意的转回头，不去看他们：“你又不是神仙，不知道很正常！”
  夜夕岚却不肯放过她，笑着凑过来道：“你既是天机老人的入室弟子，总该会些花拳绣腿吧？”
  苏颜装作没听到他的暗讽，悠然道：“拜师是阿音的意思，阿音对我要求不高，遇到危险时，不求能打，但求能跑，所以我只学了上乘的轻功。”
  “哦，学的如何？”夜夕岚忍不住询问，一路走来，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像会上乘轻功的模样。
  苏颜点点头：“老头夸我于这一行挺有心得，参详的甚透，天下能追的上我的不出三人。”
  步道常闻言也好奇起来，伸长了脖子问道：“咦，那为什么没见你用过？”
  苏颜面不改色道：“后来老头走了，我就给忘了！”
  “这…”也可以？众人一脸不可思议
  “你不是参详甚透吗，还能忘掉？”夜夕岚觉得跟她越发难以沟通，难道她练得轻功，跟他这个轻功独步天下的岚山卧雪练的不一样？
  “就因为参详透了，所以才叫忘！”苏颜鄙夷的白了夜夕岚一眼：“这东西又用不上，时间久了自然就忘了。”
  “啧，我听说柒颜先生每个月遇到的刺杀，比吃饭还多，怎么会用不上。”夜夕岚一脸不可思议，难倒传闻是假的，这倒是有可能，毕竟这一个月来，他们没碰到几个寻仇的。
  “是啊，不过大多数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解决了。”苏颜点点头，一脸云淡风轻，似乎解决的只是几只鸡而已：“偶尔几个比较幸运，可以死在我面前。”
  步道常无力抚额：“我在想…冷衡音花那么大代价替你找来天机老人，究竟在指望什么？”
  苏颜无辜的摇摇头：“那倒没有，阿音向来不肯吃亏，不吃他的亏就不错了。”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秘辛？”步道常闻此立刻兴致勃勃的追问道
  苏颜看着连君凤兮都染上几分好奇的俊脸，不得不感叹，八卦真是人类的第六大本能。
  “你们在说什么秘辛？”苏颜正想着出神，院子另一边赵蘼突然拉房门走过来问道。
  赵蘼心地单纯和善，对人又真心实意，所以夜夕岚对她印象甚好，当即转身笑道：“尊主正在拷问颜儿，天机老人收她为徒的因由”
  “拷问？”赵蘼挑眉看着坐在石桌边的步道常：“这点小事，也至于你出马？”
  “咦，你知道？”步道常眸光熠熠，盯着赵蘼问道。
  “自然”赵蘼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六十二  迷路
  夜夕岚见缝插针连忙凑过来：“哦，那是为什么？”
  苏颜想要阻止，却被步道常一把制住：“对啊，说来我听听。”
  赵蘼寻思这事也没什么隐秘的便道：“这关系到天机老人此生两大憾事”
  步道常从十四岁在江湖上出道，却从未听过此事，疑道：“什么事？”
  赵蘼道：“一是当年情场失意，输给了冷静庭，被抢了心上人。”
  步道常眉毛抖了抖，看了苏颜一眼，艰难道：“苏苏不会是…那个心上人吧？”
  苏颜怒目瞪着她：“我有那么老吗？”
  步道常一想也是：“你年轻多了！”说着转头看着赵蘼：“那第二呢？”
  “呵呵”赵蘼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二是五十年后再次阴沟里翻船，又输给了冷静庭的孙子冷衡音，收了个…”赵蘼美目一转，看着苏颜一脸受气包模样，也不打趣：“收了个好徒弟！”
  一直沉默不语的君凤兮淡淡插言：“听闻天机老人脾气古怪，如此说他又吃了大亏，竟会好好教你？”
  这话显然是越过赵蘼，直接问苏颜的，苏颜抬头望着他没说话，似乎在揣摩他的用意。
  赵蘼见状笑道：“天机老人脾气虽怪，但毕竟是武林前辈，总不会与小辈计较。何况以他和冷家的关系，也算是冷衡音的爷爷,自然不会与孙媳妇为难。”
  君凤兮闻言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转头望向苏颜，却见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不反驳，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夕岚看着脉脉无语的二人，笑的花枝摇曳道：“没想到这天机老人竟如此大度，被人横刀夺爱，竟还能以德报怨。”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哀怨！”苏颜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夜夕岚看着她脸上乍然流露出的冷意，似寒石深涧，清清幽幽。若朔风雪雨，冰冰冷冷。他万没想到她竟如此重视冷衡音，不由得抬头看了君凤兮一眼。
  君凤兮正低眉看着冷若清莲的苏颜，淡淡月华笼着头顶的树荫，郁郁苍苍模糊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正在这时，苑外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月下竹影娑娑，清风过处季清彦带着人缓缓而来，恭请众人赴宴。
  竹影清风，月色如霜，白衣公子眉目温情，绝华出尘。步道常回眸一见，立刻笑弯了眼，欢快的起身缠了过去。
  秦离和花潇湘尚在房内，赵易和赵蘼便各自去房中叫二人。众目睽睽之下，季清彦被步道常大胆的动作弄得满面尴尬，连忙借口去苑外荷塘边等候。
  步道常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之意，立即笑嘻嘻的一起跟了出去，随季清彦一起来的两名弟子见状也不好干站着，连忙远远跟了出去。
  片刻之间，原本喧哗的院子，蓦地清净下来，只剩夜夕岚、君凤兮和苏颜三人。夜夕岚看着陷入思绪的苏颜，突然牵唇衔起一勾深笑，身形一晃，凌空远去，身上剧烈的劲气，掀的头顶树叶哗哗作响。
  苏颜猛然回神，才发现院中人竟都不见了，只有君凤兮还站在树影里，细碎的月光穿过叶隙溶在皎皎白衣里，他脸上神情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晶莹的眼睛明珠似玉，熠熠生光。
  苏颜的心恍如这一院舒月清风，莫名的柔软起来。低头干咳一声，尴尬道：“他们呢？”
  君凤兮在树影里垂头望她：“走了”
  “啊”苏颜莫名，搞不清自己只是出了会神，怎么人就散光了。
  君凤兮意味不明的提醒：“宴席开始了”
  苏颜恍然，心中暗骂赵蘼和步道常忒不够义气，走也不叫自己一声。起身抖了抖衣袖，镇定道：“那我也走了，你随意。”
  苏颜缓缓往苑外走，寻思着得赶紧追上他们。出苑门没多久，便遇到好几条岔路，她也记不清该走那条，凭着来时的模糊记忆，选了最左边的一条。走了几步后，忽觉得身后有人，回头望去，不由得心头一乱。
  白衣拂风，明月相照，苏颜定定的望着陌上之人，完全没料到他会跟过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君凤兮面不改色：“我不认识路”
  苏颜无奈，她不想与他单独相处，甚至可以说不敢。她害怕，害怕面对着他，会忍不住泄露心中的情绪，会忍不住再陷下去。但此时此刻，她又不好严词拒绝同路，那样倒显得自己小气。
  苏颜心中打定主意，抬头干干一笑，婉言道：“我也不认识路”
  君凤兮明白似的点点头，缓步走近：“那正好，一起找吧。”
  苏颜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几欲一头撞死，但清风袅袅，细腻温柔，月下天人眉目依昔，竟让她向来伶俐的嘴，默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