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望寒江

第三章 暗涌(三)


    
    才踩进玉钩宫正殿的门就听到景乔的声音,似是闪过帛金两字,伊寒江听得也不仔细,便问,“是谁死了?”
    景乔将手里的佛手酥放回盘子里,又是端起茶杯含了一口清茶将食物咽下,才道,“是蝉敬府里的小妾李幽昙,说是得了急症,半夜心绞痛还来不及去请大夫却是咽气了。”
    “急症?”她几日前见到李幽昙还是艳光四射说话底气充足,除了身子纤细实在是看不出是身子带疾的人,虽然觉得有些蹊跷还是面上不露的道,“死得那么突然,那症还真是急。”
    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妾,景乔倒是也不在意,“这佛手酥是故渊让御厨给你做的,我选今日来倒是选对时辰了,平白得了这顿口福。”景故渊这是体贴她连日辛劳饮食上给她一些福利当做补偿。景乔关心道,“父皇的病怎么样了?”
    景乔特意走这一趟她也猜到她是来问皇帝的病情来了,伊寒江道,“还是那样子。”
    景乔听得没有起色面上略微浮现了失望,却又无力的笑了笑,“至少比听到……要好,我总是和父皇对着干,成天惹他生气让他操心,被他训斥心里虽然不高兴,但现在倒是宁可他健健康康的,当着我的面再骂我也好。”
    景故渊柔声道,“五姐放心,父皇是天子,神明会庇佑他的。”
    景乔打起了精神,劝道,“父皇这一病,即便我想帮忙却也使不上力,倒是辛苦你们夫妻了,连家也回不得,我去看过了景昂他们三个。颜闯和蕊儿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三个孩子都胖了一圈。等你们回去见到估计也抱不动了。”
    景故渊笑呵呵,伊寒江却是轻骂,“三个都是不孝子,可见见不到爹娘依旧吃得好睡得好。”
    景乔笑道,“你该说他们都是乖孩子,晓得爹娘在忙大事,不想你们为他们担心,便努力的让自己过得好。”
    伊寒江也笑,她方才虽然嘴里在骂。其实也晓得那三个小子还不懂事,只是依循着天性困了睡饿了吃,哪里有景乔说得那么体贴。
    景乔拿起她方才放下的佛手酥慢慢的吃完。举止优雅的拿出手绢擦拭手,看向景故渊道,“故渊,五姐对你如何?”
    景故渊不假思索的笑,“五姐对我一直很好。”
    “那么……”她欲言又止。指尖收拢了几分不自觉手里的绢子被她抓成了团,“我进宫是想来问父皇的病情,既然是问到了就不打扰了。你从前没接触过朝政,若是觉得吃力大可和四哥说,别太勉强了。你们夫妻不在府里,我想常去看景昂。你不介意吧。”
    景故渊摇头柔笑道,“你是他们的姑姑,本就随时可以去看他们。”
    “有你这句话就好。我只是怕这个关头你会想避嫌,你若是不想和任何一个走得太近,我也会尊重。”又是和景故渊聊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伊寒江走到窗前目送景乔,杨柳堆烟庭院深深。倒是见景乔眉间好像也染了秋月的森冷清寒。皇帝病了,这些人说话倒是越来越深奥。
    景故渊的笑容渐渐敛去。伊寒江顺手摘了花瓶里点缀的鲜花,走去别在景故渊耳上,可惜他心不在焉压根没有察觉,直到心神慢慢的回笼才发现伊寒江就站在他身侧,他笑道,“怎么了?”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他五姐前脚才走,他就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在烦心其他事还是在烦心他五姐?
    景故渊微笑把她带到他的膝上,“让我抱一会就好。”他把脸贴在她的怀里,气息透过她因怕热穿得尚且还算单薄的衣服,熨贴着她的肌肤微热。她豪爽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风水轮流转,终于等到她也把他当小孩来哄了,“放心吧,万大事有我呢。”
    景故渊闷笑了一声,抱着她闭目不再说话。
    她听过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还曾经嗤笑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个傻子,都到了家门口即便回家坐一坐见见老婆孩子又能耽误多少功夫,为了不相干的人却是轻怠了自己的亲人,不晓得是为了虚名还是脑子也跟老头子一样死板,这样的行径竟也成了后人推崇赞扬的英雄。
    可一眨眼,她和景故渊在宫中一住就是半月,虽不能和大禹八年没回过家的时间长短相提并论,但半个月不见儿子,对她来说时间也算是长了,重点则是她正在做和大禹一样正气的事,虽为的不是“别人”,为的是她公公。
    只是她还真有些挂念三个儿子。
    嚼着宫女刚端进来的芝麻卷,眼角瞥见景故渊又在揉太阳穴,只是见到她又匆匆把手放下装作无事,头疼就头疼硬是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叫傻。
    她硬是把景故渊从椅子上拉起来,“和我出去走走。”
    景故渊下巴朝那些奏折上努了努,“实在是走不开。”
    “长命功夫长命做,每日都有那么多的奏折都要一本一本的看完,你哪里还有自己的时间。在我看来夙兴夜寐都叫没本事,底下那么多官员难道一个个都是只能看不能用?你该分一部分问题给底下人处理,做得好升职加薪,做不好丢官发配。”
    景故渊不禁失笑,为她的果断。
    伊寒江脸扬起,“儿子不在身边,我自然把全部的注意力放你身上,现在我命令你把那些该死的奏折抛之脑后,和我出去走走。”
    硬是把他从屋里拽了出来,宽大的衣袖掩去她与他相握的手,鞋底不厚踩在石子路上能感觉到隐隐的凹凸起伏,她抬起右手亲昵的摁了摁他额上的穴位,“若是回去还觉得不舒服要和我说。”
    景故渊笑,“隐石叔曾和我说过我虽然不是练武的料,但胜在是个有毅力晓坚持的人,想要强健体魄倒也不是难事。再忙我每日也有抽出半个时辰练那呼吸吐纳之法,身子比过去好了应该没那么容易病倒。”
    伊寒江捏了捏他紧实的手臂。就怕他仗着现在身子健硕不少就乱了作息,把精神都耗在国事上不知道休息。“那是你自己说的,你又不懂医理,总之吃喝睡都要听我的,让你亥时睡都不能拖到子时。”
    景故渊轻笑,他夜里挑灯执着朱砂笔批改各地上报的奏章,全神贯注时嘴巴抿着还真像是一根绷紧的细弦。不晓得他有没发现,但她是发现自己的心思了,她是一点也不喜欢他将精力过多的投注在家人以外。
    “故渊……”要是她现在让他把所有的政事扔给他四哥做,反正他也不志在于打理江山。谁对那壮丽山河有兴趣谁去操那精神不是更好么。“算了,没什么。”这是他尽孝的方式,他爹病重时交托的责任。他若是轻易就推卸了,他也不是熟读孝义礼仪的呆子了。
    景故渊抚上她的脸,轻柔道,“多谢你没说出口的体贴。”
    她打趣道,“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景故渊才要回话。却是听到前头似是慧妃在叫喊。他们朝声源奔去,就见景纵邢和景蝉敬扭打在一块,奇怪的是附近倒是没有半个宫人的身影。
    伊寒江见有戏看,本是想当旁观者的,偏景故渊硬是放开她的手急忙上去将景纵邢拉开,“三哥。有话好说,何事非要动武。”
    眼看景蝉敬鼻青脸肿,吃了好几拳咽不下那口气正要抡拳头也回敬景纵邢几拳。伊寒江可不是有心帮忙,不过是见景故渊非要自个卷进里头,又是拳脚无眼,“再打呀,皇上知道了不晓得对这一幕兄弟阋墙会怎么想。”
    景蝉敬闻言终是放下了拳头。只是拂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时又与慧妃对去一个眼神。他曾经宠爱过的一个小妾死了。他身上却无半点白色哀悼之意,李幽昙泉下有知也该看清自己委身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果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得。
    慧妃没去注意其他,目里溢满对亲儿伤势的关心,景纵邢眼窝也黑了一圈,慧妃伸手想要去碰触却是被他冷冷避开,只是厌恶的看着,“别碰我。”说完是一句道谢没就这么散场了。
    慧妃一怔很快便回神道,“皇上还在病中,这种无谓的小事还是不要去让他烦心了。寒江你说是不是?”
    让她闭嘴也该给她些掩口费吧,“好端端的这三皇子和六皇子怎么会打起来的?”
    慧妃从容道,“那两个孩子年轻气盛,加上最近为了皇上的事又是心烦意乱,一言不合就动起手了。兄弟之间又哪里会有什么仇怨,明日醒来自然就会和好如初的。”
    “既然娘娘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娘娘即便不信我也该信故渊。挑拨离间的事我是会做,但好歹也要看着故渊的份上掂量分寸。”
    慧妃一笑,“那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故渊,你可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的身子别太操劳了。”
    景故渊含笑点头行过宫廷礼仪相送,然后便是侧目盯着伊寒江,看的她不自在,她带了点痞气的道,“这样看我干嘛,我脸上是突然多了只眼睛还是突然多了只鼻子?”
    景故渊肯定道,“哪一回的热闹你不是爱添油加醋兴风作浪,这般容易就顺着慧妃娘娘没了下文,可见你知道什么。”
    她面不改色,“兄弟姐妹打架是多大的事,我和伊北望还三天两头的打架呢,我要生事也不会找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往往你要掩饰什么的时候说话总是特别的顺畅,巧舌如簧。”
    “我哪一回说话不顺溜,哪一回说话结巴过。你那两个兄弟打架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他们好了,扯到我这做什么,懒得理你。”佯装生气的把景故渊甩在后头自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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