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望寒江

第五章 粉退(二)


    
    马车驶进宫门不远,伊寒江便让车夫将她放下。景故渊道,“这里离玉钩宫尚有一段距离,还是让马车把你送到长巷吧。”
    “然后你就迟到在众目睽睽下姗姗来迟,算了吧,被老头子知道定会来唠叨说我没好好的相夫教子。”她朝马夫睇去一个眼色,马夫倒是机灵挥了鞭子驾车就走。
    五更的天色还很昏暗,经过御花园时正好瞧见张敬和两个小太监,一个手臂上架着拂尘一个走在前头提着灯笼照明。张敬是皇帝的亲信,跟在皇帝身边时日长远深知皇帝的喜好的心思,皇帝有些什么重要的吩咐也是命他去妥善处理。
    倒是奇怪他此刻不在皇帝身边服侍。
    伊寒江唤道,“张公公。”
    张敬止步面容沉稳,前面提灯的太监稍稍把手里的灯笼举高照清她的面容,后边的那个小太监估计是进宫时日还短,来不及调教,毛躁的撞上张敬的后背,细看脸色灰白,拂尘也在微微的抖着。
    见此她更是纳闷,有本事到皇帝身边办事的该都是有经验和本事的,虽说经验和本事未必跟年纪资历有关,但明显眼前这两个却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人。
    若不是有些关系或是行贿,能到某个妃嫔宫里做个杂役已经算是好运。张敬可不像是老眼昏花的,怎么挑这样不成气候的人跟着办事。
    “皇上今日精神如何?我有交代我弟弟去给皇上请安诊脉,他没偷懒吧。”嘴上是这样说,却是心知伊北望虽爱和她打打闹闹顶嘴做对,大事上却也不会马虎敷衍,他再不待见皇帝,好歹两家也是姻亲。
    张敬弯腰语气不禁有些担忧,“早晨时不是奴才在旁服侍。皇上精神如何胃口如何,得等奴才回去了问过当值的宫女才晓得。”
    她好奇问,“你一早这是去哪?”
    她有意无意的瞄了张敬身后两个小太监,见他们都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本以为张敬也是守口如瓶的打算,却是意外的见他左右前后都看了看,低声道,“才从慧妃娘娘那处回来。”
    伊寒江轻笑道,“去慧妃娘娘的寝宫也用得着这样的神秘兮兮么。”
    “湛王妃有什么疑惑,去了慧妃那便都能一一解答了。只是要快。慢了只怕……”
    张敬显然是不敢多说,就因这样欲言又止的话语,她折了方向。不回玉钩宫反倒是问了慧妃寝宫的方向。往慧妃的住处去了。
    阶前的花开得盎然,这样精心的栽种在宫前开窗远远便能瞧见花团锦簇,慧妃得享恩宠几十年从未断过,即便青春不在,与皇帝之间至少也曾有过一段无可取代的恩爱时光。
    在皇帝心里的分量足以和皇后分庭抗礼。在外人眼里她的命运比起其他默默老死一生也无缘得见皇帝多不胜数的女子就和那些花一般让人羡慕。
    只是今日这样的花团锦簇却是在冷清和庭树阴森中蒙上自怨自哀,她虽没来过慧妃的寝殿,但好歹是皇帝身边举足轻重的妃子不缺宫人打扫服侍才对,可从她进到踏进门槛都不见有人迎出接待。
    即便是慧妃今日不正常,大清早天没亮就出外去赏花游玩,也不可能宫里没有一个人留守。何况张敬才从这里离开……
    这样的静寂透着诡异,风中送来金铃声清心寡欲中与着争名夺利宫中做派真是不符,让人觉得该出现在山中小院林间翠竹才叫一个风雅韵致。
    伊寒江发笑。跟着景故渊生活久了,也对这样的小事吹毛求疵了。她顺着铃声而去,房间门扉敞开着蔓出里头的甘松的熏香。能这样堂而皇之用这么名贵的香料定是慧妃的寝室。
    既然是门扉大敞,她倒也省了敲门的步骤。也不问过就擅自的进去了。绘着山水的绢制的屏风后,朦胧中是窈窕的女子背影。手抬至眉眼的高度微微动着,像是在画眉。
    鬓上插了金海棠珠花步摇。耳垂上金色的雕花流苏几乎要垂到她的两肩上,跟着她的动作也在细微的晃动,金线绣百蝶衣裙裙摆顺着红木矮凳泻下平铺在云英石地板上。
    这样的盛装打扮,好似要出席十分盛大的场合。即便是过年进宫来拜年,百官朝见,有皇后娘娘这个正宫在,未免史官口诛笔伐,慧妃打扮华丽却也不会过头,至少衣裳的主色不会是正宫才配得起的艳红抢尽风头。
    可再看慧妃此时的着装,艳丽锦缎仿若是鲜花将生命中所有的美丽凝聚即便是华美过后只余凋零惆怅也在所不惜。
    慧妃悠悠开口道,“我还以为来的会是皇后娘娘,这些年她恨我入骨巴不得除之后快,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总该会来看看。真是想不到最后来送我的居然会是你。”
    伊寒江联想起张敬的暗示,如今竟由慧妃嘴里吐出最后二字去证实,她环视四周,见到桌子上一壶酒,一只杯。
    杯上残留深红色的唇印,红的好似杜鹃啼血般的惨淡。
    伊寒江抓起酒壶打开盖子饮了一口,“倒是好酒,只是饮鸩止渴想必娘娘不会做那样的蠢事,明知道有毒还照喝不误吧。”
    里头掺了慢性的毒药,一杯清酒下肚活不过两个时辰,慢慢等着死去的一刻,那样的恐惧却是比见血封喉的毒药更是折磨。
    慧妃借着铜镜将她的举止尽收眼里,先是轻诧随后又是轻笑,“难怪你当初为故渊喝下毒酒时居然什么事也没有,我还以为是你深谙医理,晓得那酒有问题不知用了什么障眼法让人误以为你把酒喝下。”
    伊寒江笑道,“那么远的事,娘娘不提我都忘了。该是在牡丹台吧。我本以为不是太子下的毒手就是三皇子做的。”
    慧妃又拿起青雀头黛细细的描着,“纵邢是个闷葫芦,内里却是与外表不相称的心软。他若是会下毒,我反倒是要高兴也不必我去为他步步筹谋。从来恶人二字都不会刻在脑门上,反倒像是好人的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娘娘这话倒是说的有理。”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果真是做了什么最后还是全数由自己来偿还。”
    伊寒江把酒壶摆了回去,“慧妃娘娘这么说意思是当初是你叫人在酒里下毒的么。”
    慧妃并未否认,只道,“故渊那个人小心谨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自己的处境,即便是逼不得已要把酒喝了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抿上小口应付罢了。”
    伊寒江接口道,“到时候毒发他饮下的量不多性命无虞,而皇上必定会追究硬是要罚他酒的景驰拓是么?皇上赐娘娘一个慧字果真是名副其实。”
    慧妃最后又补了粉照了照镜中自己的容光焕发才转过身来。伊寒江盯着她的妆容好一会,赞道,“娘娘今日的妆容极美。青黛点眉眉细长,即便是六宫粉黛见了也要黯然失色了。”
    慧妃不以为然的笑道,“有你一个伊寒江在。皇都的女子皆是尽失颜色了,何况是后宫。好在皇上不是昏庸无道的君主,倒不会学那唐明皇为了美色不顾伦常抢了儿子的心尖人。”
    慧妃顺了顺肩上的轻纱飘带,又道,“宫里的美人多得就和地上谁人都能践踏的草一样。少了一株不会有人可惜,多了一株也未必值得人上心。皇后娘娘又何曾不是年轻貌美,从来宫里的女人只分得宠和不得宠,如意和不如意。这道理我懂,皇后娘娘也懂。”
    慧妃注视着伊寒江道,“你长得很好看。就因为太好看了,才会使得其他女人喜欢不起来。”
    伊寒江勾起嘴角,“那我还真是要感激娘娘虽然不喜欢我面上却是给足了我颜面。至少不会像皇后娘娘一样处处挑剔时时给我脸色。”
    慧妃道,“你是在骂我虚伪么,可宫里谁人不是这么虚伪。皇后若不是皇后,被她的凤座养出了她的无与伦比的尊贵,她会和我一样。”她往窗外看了一眼。“五更天,往昔这个时辰我还在休息呢。宫中的日子越发的无聊除了睡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消遣。平日满屋子宫人看着厌烦。现在冷冷清清的我却又不习惯了。”
    “因为娘娘被伺候惯了,想来平日梳妆也是宫人伺候,这么看来娘娘装扮的手艺还挺好的。”发髻梳得整齐,繁琐的宫装里里外外好几层她也是一件也没穿错。
    慧妃淡然道,“你以为我一进宫就是能和皇后分庭抗礼的慧妃么。在这后宫里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就算是小小的宫女也敢瞧轻你。容貌便是获得皇上青睐唯一的一项利器,我知晓如何梳妆打扮如何能让自己锦上添花又有什么奇怪。”
    她这般懂得后宫生存之道,可惜懂得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福寿安康又是另外一回事。“娘娘怎么不试着求我呢,我能喝下那毒药而没事,许真知道解毒的办法能救娘娘一命呢。毕竟娘娘还没有毒发不到无药可救的时候。”
    慧妃反问,“救得了我一次能救我几次?”她平静道,“皇上赐我毒酒无非是顾及颜面留我一条全尸,又把我宫中的宫人支开,便是不想日后有人追问我被赐死的原因。皇上铁了心要我死,他既不想一个人能活你以为那个人能活的成么。”
    “他也曾为故渊改了许多次心意,还是慧妃你担心故渊若是问起皇上赐死你的原因你会说不出口?这时候三皇子应该是在早朝,需要我叫他来么,或许你更想见六皇子?”
    慧妃睇过一个眼神,依然的平淡,任何有违伦常羞耻的事临了也都不必再过激的反应,因为都不重要了。“你怎么知道的。”
    “本以为会是一个把柄,有朝一日等娘娘如愿贵不可言的时候,这个把柄也会跟着升价百倍,利用价值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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