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望寒江

第十四章 追溯(二)


    
    景故渊平静道,“人在世的时候都得不到的答案,何况是人死后。这宫中温情太少,若是能添得一点美好,是真情是假意又何必太去计较,毕竟人都去了。”
    伊寒江抱住他的脖子娇媚道,“故意说得这样的可怜是要我心疼么。”
    景故渊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摩挲着她的后背道,“你若是愿意像对我撒娇这般对孔大人也笑笑也不至于那样收场。”
    “那老头子不识时务也就算了,连好坏也不晓得分。”
    “在孔大人的道德观念里,你离经叛道也算不上好,但他还是忍不住会为你担忧,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慢慢接纳你和包容你。我看在眼里有时倒也觉得他挺可怜的。”
    她斜眼道,“你这是在感同身受还是在借题发挥?”
    景故渊笑,“都不是,只是希望你们祖孙能改进相处的方式。你一向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不妨把这当作一项挑战,下一回再见,不妨从称呼上改起试着叫声爷爷吧。”
    那么老头子一定会把她当作是高烧不退以至烧坏了脑子神志不清了吧,哪里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的,爷爷,这个不过是寻常的称呼,可想到要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就觉得嘴巴被抹了浆糊,合住了张不开。
    景故渊揉了揉她的脑后哄道,“就照往常一般,把这当作打赌,你若是做到了,我送你一样东西,且定是会让你欢喜的东西,如何?”
    “当初也不晓得谁一本正经的说这不是游戏,现在反倒比我还热衷于这赌博里头了。”她取笑道,摁了摁那信封,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个同心结。“这个袁圆,口口声声说我这个贵人帮了她许多,却是这么吝啬,留着那么多金子,只送了一个几文钱的同心结。”
    景故渊笑道,“礼轻情意重。”
    她又如何不明白,永结同心,这样的祝福对有钱有势的皇亲贵族可比金子要珍贵。
    那个傻瓜,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治疗甘心做个瞎子,她选择和伍哥离开。也不晓得是不是又受那所谓的天命约束,料定自己就该有这么一段劫数便索性放弃,还是因为她得了另一双眼能伴她余生也就不去在乎。
    只是离开也好。袁圆知道的是皇室不光彩的秘密,趁着还没其他人发现远离皇都等于保了她的小命。
    景故渊道,“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去查孔家的总管么。”
    伊寒江惊喜道,“你若不是有了什么线索不会突然提起。”
    他的手指描着她的眉道,“已经是掩盖了这么久的事你真的打算一次都挖出来么。只怕对孔家来说是地动山摇。”
    她的眼眸自亮了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听你这么说一定是包藏了什么大秘密的,那我更要知道了,至于最后要不要说,那是后话。”
    第二日晌午刚过。侍卫送了一男一女过来,男的是年叔,女的那个梳着妇人的发髻。大概三十好几。她才要看清楚那妇人的脸,年叔却是跪在地上,膝盖往左挪动挡在那女子前边,“湛王妃传召不晓得是为何事?”
    景故渊解释道,“本是只想请这位夫人。谁晓得孔府的总管也在便一同‘请’进宫里来了。”
    言语上虽然用了请字,但她看那些侍卫一板一眼执行公务也不可能一个个都和景故渊一般把礼仪挂在嘴上。想来用的方式必然不怎么温和才会把那妇人吓得不轻,伊寒江朝着那妇人道,“你抬起头来。”
    年叔抢先说话道,“乡下妇人实在没有见过市面,实在不敢直视像王爷王妃这般尊贵的人物,王妃若是有事,奴才可代为效劳。”
    伊寒江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年叔想了一会,“她是我的妻子。”
    她在孔家私下问过的几个资历较老的下人都说年叔为孔家的事操心把终身大事耽误了,为这样的德行还很是钦佩,直言他忠心。“妻子?没听过你成亲了啊。”
    景故渊安静的喝起茶来,年叔低头,像是一脸的羞愧,“没有下聘行礼,只是养在外头的女人。孔大人礼教甚严,没成婚就厮混毕竟是要被人闲话的,才一直没有敢说。”
    伊寒江道,“既然知道厮混会被人闲话,那又为什么不成亲呢?你对老头子毕恭毕敬,可不是会那样标新立异,提倡无媒苟合的风气。”
    “这女人原是有了夫家的,只是一次偶遇和我又是情投意合,没有办法只能是出逃,我在外头买了宅子来安置她,遮遮掩掩倒也安稳的过了几十年。”
    故事听着倒是曲折,但若真只是单纯的金屋藏娇,他又何必这么紧张。她又对着那女人道,“抬起头来。”这一回没等年叔发话,她便开口,“我只是想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值年叔你为她与老头子一向做人的道理背道而驰。若真是个好女人,你为孔家操劳了那么多年,由我出面给你们两个主婚又有什么困难,反倒是你一直打断我,不会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事吧。”
    年叔噤声,在伊寒江又催了几遍后,那女子慢慢的把脸扬起见到伊寒江后先是压不下的吃惊,脱口而出就喊,“伊姑娘。”
    年叔语气急乱,“在你眼前的这位是湛王府的王妃,怎么轮得到你随便的喊。”
    伊寒江笑道,“也不算是随便的喊,我的确是姓伊。我与她该是初次见吧,可她怎么这么有本事,问也不问就能准确的喊出我的姓氏。”
    “我与她提过孔家一些事情。她自然也知晓王妃的样貌倾城绝色,谁人见了都能认出来。”
    “既然年叔在问不出什么,只能先请你回避了。”
    那女人闻言像是听到什么噩耗一般,反应极为激烈伸手就是抱住年叔急道,“王妃要问什么我定然实话实说,请不要为难他。”
    伊寒江心里好笑,这女人以为她把年叔‘请’下去是要断他手还是要断他脚,“你若是老实,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王妃……”
    “年叔,你可要知道,你若是一日和我绕圈子,就要在宫里留多一日。到时候老头子问起,你是打算编造更多的谎话来糊弄孔家么。”
    一时的鸦雀无声,她晓得自己的话起了成效了,景故渊必然不会让人带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进宫来和她碰面,她走到那女子跟前与她对视,郎朗开口,“你我虽互不认识,但今日得见也算有缘,你只当是与我聊聊,说说你叫什么,与孔家又有什么渊源。”
    那妇人唉声叹气,直觉是避无可避了,看了年叔后徐徐道,“奴婢叫寒桑,本是孔家夫人的婢女。”
    “秦兰的婢女?”等那妇人点头,伊寒江道,“既然是这样何必开始遮遮掩掩?是有难言之隐么?”
    寒桑垂眸回想,往事如潮打来,她娓娓说道,“夫人还未出嫁时我就服侍她了,她还养在深闺时虽说有些小姐脾气,却还不至于心狠手辣。是直到遇到孔家大公子才起了变化。她爱慕孔家的大公子,朝思暮想都是如何才能见到他,而孔家大公子喜欢的却是别人,夫人已经习惯了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怎么能受得了拒绝,还是输给一个身份背景不如自己的女子。”
    伊寒江笑道,“你说的那女子是我娘。”
    寒桑轻讶,可见年叔说过曾经与她提及她的事,这谎话已是不攻自破。“难怪你和水柔姑娘那么相像。”
    伊寒江问,“她当年将我娘推落山的事你知道么?”
    “我劝过夫人不要做这样害人命的事有损阴德,可她太爱孔家大公子,心魔太深。”
    她没有份就得,若是那秦兰的走狗,和她狼狈为奸合谋害她娘,她也不用指望能平安和乐了,“后来呢?”
    “我知道夫人已经回不了头,我不想留在她身边看她继续做那些错事,便提出相要回乡。我从没有打算要背叛她,她再如何不是,毕竟秦家对我有恩,可……”
    伊寒江已是猜到后边,补充道,“可你知道太多了,秦兰狭隘多疑的心胸是容不下你留在世上的,是不是?”
    寒桑点头,梗咽道,“好在年总管救了我,找了隐蔽的处所,我隐姓埋名才能苟且偷生活到今日。”
    伊寒江也懒得再问她和年总管之间是否真有私情,才会让年叔顶着那么大的风险背着秦兰救下了人还隐瞒了这么多年。方才口口声声夫妻的头衔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但这些都无关重要,她只想问,“你就不怨么,没想过去孔家告发她,给自己讨回公道?”
    寒桑身子一颤须臾又是摇头,“人微言轻,我的话又怎么会有分量。”
    “现在秦兰的娘家已经是西落的太阳了,如果这一次换我给你做靠山,让你到孔家去和孔公晏道出真相,给自己出一口气,你愿意么?”
    年叔开口道,“王妃问的我们如实答了,做下人的本来命贱,谁想要我们做伤人的利器我们也只能一声不吭的认命,王妃若是要我们到孔家去告发夫人,好让孔大人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孔家,我们会听命。”
    说得她好像是在以权相欺,在做和秦兰一样的肮脏事。但她本来就是肮脏的人啊,不做肮脏事不是更奇怪么。只是这话里的不忿倒是让她听出了他的不想去。
    “别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恨秦兰,你不也恨么,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胭脂里头下药,还要我背了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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