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山庄

56 第25章


“飞天,”龙儿提起我,斜着个眼,“你知道前一个信了千真话的人现在在哪?阴鹫山南麓守坟地。当然了,如果是好话,你暂且听听也没大碍。”
    “我说你痴情得不行不行的。”
    龙儿得意,“这是真话。”
    锁菲师姐扶头说,“凤栖殿既然被围了,那现在去哪。”
    “不去哪。”龙儿下巴颌一仰冲千真说,“老人家,我们兵分两路,你救你的兰皇子去,把人全从凤栖殿引开最好。”
    千真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我很好使唤吧?”
    饶是龙儿也愣了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嗯,很好使。”
    “记得报答我。”
    “行。来生定当涌泉相报。”龙儿豪气万千。
    千真走了,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其实你真不必这么急的,跟你的飞天猫桃花树下谈个心唱个曲什么的总该有时间。”
    “我怕万一。”
    “你良心真是平坦。”
    山不转水转,千真不走,龙儿先行掉头。他身后千真望着他,眼里有万千流光,寂寂无声。
    龙儿低下头来刚好与我眼对眼,“我还没把你怎么着,你作什么防敌似地看我?”
    “你把我弄来到底为了什么?”
    “这不废话么?你是莲华影,我是莲华,天底下若说还有谁能让救你,舍我其谁?”
    “怎么让我活?”我不依不饶,“你以前还说让死人复生是对神明的亵渎,你说不敬畏天地人伦生死无常都会受到上苍报复,你现在要明知故犯!?”
    “飞天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胡说八道记那么清楚!!”龙儿把嘴一撇扔我下地插腰叫:“你从不对勒风大小声,现在对我大小声!!”
    我跳到地上竖起毛,“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说清了,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敢威胁我?信不信老子现在把你剥皮抽筋做龙虎斗!!”
    “少来了,你会做才怪。”我不屑予他的反威慑。
    “幽冥走一趟,见世面了,翅膀硬了~”
    “以前我两条腿走路,现在我四蹄跑路,当然与往日不同。”
    ……我心底有许多话要跟龙儿讲,我想告诉他我不要他为我做些冒险的事,我想在这几天里听他说说他自己,他像庄里所有的人一样很少说自己,我想知道他的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那里面不会只有一笑而过吧,可是他站到我跟前,那样的模样,即使在黑得调不开的夜里,也嘴角带笑,笑此后春风。他成了今天的他,眉眼甘甜,他如此心满意足,让人不舍去烦恼他。
    我吵了几句,就被起伏的情绪哽得说不出话来。龙儿见我突然不说话跟着是一呆,半天没啃声。
    眼睛对着眼睛,好象可以看到人心里去,那是暖的一匹丝帛,温柔的叫人想伏脸在上面落泪。
    “我只是不愿看你就这样不见了。”
    预感如盘旋不去的雨云,不降下豪雨誓不休。
    “飞天你干嘛?”
    我头一转,钻进了灌木丛中。是这样的,在这电光火石间,俺突然就悟了,姑娘老是遇到不闻不问就给人决定了终身的该死境地,说到底是走错了路线,丫们信奉力量,你跟他们来通情达理这一套简直是明月照沟渠。
    事实证明以前我实在是太有弹性太好说话了,以至于龙儿乍见我转变处世风格,楞没回神,
    “她干嘛?”
    在撒腿狂奔中听得风里飘来锁菲答疑:“……看样子好象是跑了。”
    对,我跑路了。秀才遇兵,三十六计走为上。谁愿意看着谁消失再不见?我也有我的意愿。
    恩,虽然能成功跑路可喜可贺,但从龙儿眼皮底居然真能逃脱让人感觉超现实,所以在绝尘庄转圈时,我费解而茫然,犯贱得疑虑着是不是着了什么新道。想来想去不得解,恼羞成怒:娘的,谁再没天理灭人性的连鬼的道也摆,跟他没完。
    夜深沉,浓暗不可冲破,四顾一圈,我只能沿着山路摸索向前,拐过弯去,眼界陡然能够放宽了,甚至能看清渺渺远景轮廓,脚下花朵开在泥土中,一沃一沃地静静延伸。远处山脊线的上方,一盘月亮正艰难地向上空攀爬。
    那盘月,大,暗,惨白,好象得了疟疾,拉脱了水的模样。我看着看着就趴在地上跟它喁喁谈情起来,“你病了?我也病了。”觉得寂寞,很寂寞,很寂寞。拨过一朵花来亲了口,它娇气、美艳,清芬,无忧无虑地自开自落,随风摇摇就是一生,真叫人妒忌。
    对月对花,对着满山夜色愤青了一会,全身精神末梢一阵战粟,猫的耳转了转,抓取着微微收紧的风声,四肢上的软垫,接收到了地面微不可感的抖动。是极细微的波动,却是磅礴肆野力量的前兆。
    颤动来得越来越明显,脚下的花承不起这股暴力,粉碎成末,余下的草木也纷纷伏下身体,像叩拜着不可抗力。天空上的白月,此刻迸出一道血痕,像道泪挂在圆润苍白的脸颊上。
    马嘶由远及近,蹄声掀起万丈云蔼,每一蹄下去都能在空中踏出星火,咬着缰绳的牙间四溅着白沫,斗大眼中喷出鬼的青焰,它们引颈长嘶,擦着月的身体蛮横行进,泼下狰狞的影子,层层叠叠覆盖住绝尘庄……
    追着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看到了凤栖殿翼然飞起的楼角,它们落在可俯看凤栖殿的山崖上,冷冷望着殿外试剑台上对峙的两派人马。
    这批策着战马而来的人,让平衡的对峙出现了力量倾斜。
    有个男子从乌压压人丛里站出来,殊色华装,通体尊贵。他身后是绝尘庄的人,都是熟面庞呀,我感慨万千地看着徐来他们,他们不太乐意放这个人,但碍于山崖上虎视眈眈的那批怪物,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回到对面的阵营中。
    “这就是三殿下的诚意?”古鹤斜眼冷笑。
    “诚意我是足够的。”男子微仰着下巴,以一种惯常的倨傲眼神投向凤栖殿,“不够诚意的是我那九弟吧。”
    “三殿下,敢问现在到底是谁求谁?”
    男子却笑了笑,叹口气,“是我求你们,不过,我现在怀疑一味低声下气对里面那个人起得了什么作用!他根本是以此为乐吧。”
    千真合掌念声佛,“三殿下英明。”
    一笑老怪在另一边扶着额角,“你想迫他出来?”望望山崖上的阵列,他也叹口气,“皓王做得够绝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绝尘庄留了。”
    “面子这东西都是自己给自己的。”男子冷眼瞧着一笑老怪又瞧了眼千真,“枉费父王信任蓬莱洞天,将天下存亡系予你们,你们却碍于同门情义妇人之仁,未将崇魔的子娆及时铲除,至使双华现世。”
    “去问问皓王吧,他将你十七妹囚到哪去了?”千真淡淡抱臂独立,“当年皓王为削弱火炼势力将十七公主囚禁于无人可见处。而十七公主在子娆心中已种下魔根,唯有她才能解他心魔。这么久以来子娆死生两难身不由已,已经陪进他一个,还想让我们手刃同门再陪进几个?奇怪了,你们皓族之罪,为何要我蓬莱洞天去赎?”
    一笑指着千真,“你都知道你还眼睁睁看着子娆变成现在这样子?”
    “那话说回来,明知奇花带毒还挨过去,也是他自找的呀。”
    “那天下苍生何辜?!”
    千真失笑出来,好象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眼中也不全是冷漠了,“怎么最近老被问到这个呢?”望向三皇子,正色道:“皓族授天之命执天子之道,百姓是你们的责任,其兴其亡皆出自你们。凭什么质问我?”
    男子要抓狂了,一笑老怪反倒拉拉他衣袖安慰,“算了算了,他一向讨人嫌。气坏身子划不来。”
    千真与已无关地说风凉话,“苍生何辜,那是你们皓族该自问的。三殿下这么问我,是置天下苍生于何地呢?你若真的心怀天下之苦,割肉喂鹰投身饲虎也当再所不辞。而你现在这样子,让人真觉得皓族不配统领寰宇。”
    男子怔怔然垂首,四下陷入短暂真空。突然有人扑上来揪着千真衣襟:“老头,你给飞天施了什么法,为什么我连她一点气息也找不到?”
    千真退了几步,“哎?你把她丢了?”
    “我一找着她就该把她的脚打断。”龙儿攥着手在那咬牙切齿后悔。
    怎么又回到我身上了?我躲在暗处忍不住地啃爪子。想打断我的脚?你敢虐我,你对得起良心么?
    “对嘛对嘛,我一直觉得你对她好过头了,这种丫头要恩威并施,一手棍棒一手糖。你大师兄就很擅长,你跟他争没希望啊没希望。”
    你们这两个轻重不分,颠三倒四的。等我恢复了水当当的美人(?)样——假如此生还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我就一手棍棒一手糖来侍候你们。
    前方漆黑中传来一声轻笑,是拂晓摇柳的那一道微风。两旁蓦然蹦起火种,卟卟卟一路迎来那头颀长身影。
    那是惊醒四围混乱的身影,夜色里火光闪烁,望过去只看得清上勾的嘴角以及眼角眉梢那大片的阴影。他慢慢往下走来,所经处火光一束束俯拜到他脚下,白灼晃亮,就似踩着全世界的光行来。
    四下里的人,不管皓族的还是庄里的或者别的阿猫阿狗,齐齐退后三步。
    我心底升起一团火,烧得全身沸腾。
    他站在龙儿面前的时候,才轻轻拎起眼皮,眼中展开万花荼靡的笑意,“找到飞天了?”
    “啊。”龙儿退了一步,眼角眉梢有些倦意,“不过让她跑了。”
    “我就猜你以命换命这方法会吓跑她。”
    龙儿偏偏头:“再没有人似她一样影中生影中死,聚魂灯没有用,回魂天涯更没有办法。她只有三天时间,除此之外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
    勒风眼光一闪,“你明明可以永远不让她知道的。”
    龙儿朝千真狞笑出来,“有个多嘴多舌的老不死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的路走了两天,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勒风眼波宛转,“你没有。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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