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看到战局已稳,且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倾斜,心中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自从安禄山范阳起兵,李隆基自恃国殷民富,未将安禄山瞧在眼中。杨国忠认为安禄山仅以己身反,其实无人支持,则可“旬日必斩之来降”,李隆基以为然;封常清言道:“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李隆基颇信其豪言壮语。然此后事势发展,安禄山既未被手下斩首,也未被官军打败,反而在洛阳自称为皇帝,李隆基此时方舍弃那些美妙的幻想,心中有了重视之意,就有了那些相对正确的举措。
如今安禄山西攻潼关止步,所遣东路军和南路军又分别受挫于雍丘和南阳,郭子仪和李光弼取得常山和嘉山大捷,河北义军蜂拥而至,这些佳讯令李隆基龙颜大悦。
杨国忠和陈希烈这日入见,杨国忠示意陈希烈说道:“陛下,兵部近日来连派斥候便装向东侦察,发现洛阳以西叛军甚少。叛军数月不再攻潼关,仅在陕郡那里驻军数千。侦者抵近叛军军营观察,发现这数千人皆为羸弱之徒,侦者又遍访周边庶民询问,也佐证了安禄山在陕郡并无其他驻军,且难见骁骑踪影。”
李隆基道:“不错,安禄山一路走来,所经地面须派兵戍守,近来又派兵东掠南下,又要派兵回河北增援,已然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力量再犯潼关呢?”
杨国忠适时说道:“陛下,臣与陈左相以为,安禄山气势已衰,该是官军大举反攻的时候了。哥舒翰在潼关领兵二十万,应当出关横扫陕郡,然后乘虚而入攻克洛阳,则安禄山定无遁身之地。”
李隆基对安禄山占据洛阳耿耿于怀,郭子仪(`文`)和李光弼(`人`)取得嘉山(`书`)大捷之(`屋`)后,李隆基即令他们分兵南下,以进取东京洛阳,可见洛阳在其心中的位置。不过郭子仪深知叛军的实力,知道若分兵进击洛阳实为不智之举,就建言先取范阳再徐图他计,由此婉拒了李隆基冒进洛阳的不智之举。现在李隆基得知陕郡仅有数千叛军弱兵,心中的雄心顿起,觉得哥舒翰若继续屯重兵驻守潼关,实为浪费,若使之进攻洛阳,许是能一举荡平贼势!他于是颔首说道:“嗯,哥舒翰若一味持重守关,什么时候才能把安禄山赶出洛阳呢?这样吧,你们将陕郡叛军驻员告诉哥舒翰,并由兵部移文,令哥舒翰速速出关东征吧。”
杨国忠不忘替哥舒翰添言,禀道:“陛下,哥舒翰如今拥兵自重,兵部移文无法促其出关东征。臣以为,还是陛下下旨,差中使前去宣旨最好。”
李隆基闻言怒道:“胡说,兵部移文为朝中制度。诸将不从即为抗旨,哥舒翰敢不从命吗?”
后二日,杨国忠兴冲冲地进入宫中,向李隆基呈上一书道:“陛下,哥舒翰果然不听兵部号令,还说了一大通言语。请陛下观此书中所写,当知哥舒翰真实心机。”
李隆基接过展开阅览,只见其中写道:“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是必羸师以诱我,若往,正堕其计中。且贼远来,利在速战;官军据险以拒之,利在坚守。况贼残虐失众,兵势日蹙,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未多集,请且待之。”
哥舒翰久历战阵,知道安禄山久攻潼关无果,就想行诱兵之计,其放在陕郡的数千弱兵,分明为诱饵。其书中坚持官军现在须以坚守为主,可静观其变,也可待诸道征兵之后再行反攻。
李隆基阅罢,说道:“对呀,哥舒翰书中也提到安禄山‘兵势日蹙’,这句话最为要紧。哥舒翰既知安禄山‘兵势日蹙’,为何还要推三阻四不肯出兵呢?”
杨国忠道:“胡将心思深沉,难明其心迹。臣以为,前有安禄山为鉴,不可使胡将拥兵太多,此后诸道所征之兵不可由哥舒翰统辖,万一他成了安禄山第二怎么办?如今贼方无备,哥舒翰逗留不前,定会失却良机。臣以为陛下须亲手下旨,遣中使前往潼关催促,务必使哥舒翰遵旨出兵。”
君臣二人一样让哥舒翰出关东征,而其心迹却绝然不同。李隆基有速胜之心,觉得若复取东都洛阳后,即可与河北之地遥相呼应,藉此彻底扭转战局;而杨国忠却想让哥舒翰与安禄山接战相斗,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方败绩,都能消耗两者的气力,杨国忠乐见他们衰微,自己就可在皇帝面前长保地位。
李隆基不明杨国忠的真实心意,遂下手诏再由太监送往潼关宣旨。李隆基为了催促哥舒翰出战,未待传旨太监返回,又手诏一道再令太监送出,由此传旨太监在奔赴潼关的驿道上络绎不绝。
陈玄礼负责守宫之职,这日在宫门前看到一个个太监驱马绝尘东去,不知道有何要事发生。恰恰此时高力士路过此门,陈玄礼平时不愿多事,今日见到事情蹊跷,就询问高力士详细。高力士叹道:“他们一个个出宫,皆是前往潼关催促哥舒翰出关东征。唉,杨右相在圣上面前殷勤得很,我其实甚为忧心啊。陈将军,我近来有一种预感,凡是杨右相积极建言的事儿,结局往往很糟。你久在军中当晓军机,你觉得哥舒翰如今适宜出兵吗?”
陈玄礼坚决地摇摇头,说道:“末将久典禁军,深知禁军虚实。这些人或为圣上的仪卫,或者在京中弹压乱象,还是能尽职的;若让他们到了阵前真刀真枪与敌人相战,那就有些勉强了。近来募来市井之徒为兵,他们到了阵上还不如这些禁军,又如何能为叛军的对手?前次高、封二人之所以溃败,缘由于此,若哥舒翰失去险关依托,驱此乌合之众与叛军相抗,胜机甚少。”
高力士叹了一口气,心中顿时觉得不妙。
陈玄礼急道:“高将军向为圣上信人,当此危急关头,须向圣上力谏啊!”
高力士脸现萧索之意,叹道:“我在圣上面前早已尽力,奈何圣上不听啊!唉,这个杨国忠,若不将圣上逼上绝路,何时能够罢手呢?”
陈玄礼贴近高力士的耳边悄悄说道:“高将军,天下人如今皆知杨国忠误国。末将前些日子听人提起,潼关守军有一些人密谋诛杀杨国忠以谢天下,不知高将军知闻否?”
高力士闻言轻轻摇摇头,叹道:“潼关守军有此密谋?他们如何能近杨国忠之身,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唉,若果然有人能将杨国忠诛杀,实为去除了圣上身边的最大祸胎!陈将军,闲话少说,我要走了。”
陈玄礼目送高力士出宫而去,竟然在当地呆立良久,若有所思。
哥舒翰看到一个个太监相继而来,所传圣旨内容皆为出关东征之命。他不禁悲从心来,环视座下众将道:“圣上坚意出征,我若按兵不动,即为抗旨。左右都是一个死,众将官,这就随我出关吧。”
言讫,这位向来坚毅无比的猛将忽然伏案恸哭。
天宝十五载六月四日,哥舒翰下令启关出兵。王思礼率领五万骁骑居前,庞忠率步军十万继之,哥舒翰自带三万人押后。自潼关至陕郡地势狭长,北有黄河,南有崤山相迫,中间的狭隘中方可行军,这近二十万大军出关之后,竟然前后相连七十余里。
接连三日,去路上未见叛军一兵一卒。到了六月七日午时,大军前锋到达灵宝县西原,王思礼眼见后军扯得太远,遂下令前锋就地驻扎等待后军。
六月八日,哥舒翰坐船至黄河中流观察西原阵势。当他得知王思礼昨日曾与叛军接战一回,对方人数既少又无骑兵,早被打得四散而逃,遂大放其心。哥舒翰于是舍舟登岸,令后军三万人登上黄河岸上鸣鼓助威,再令王思礼开始向前攻击。
叛军将领崔乾祐故意出兵不满万人前来抗击。官军看到这近万叛军队列散漫,行军时或进或退步伐不一,皆望而笑之。官军前锋与叛军接触后,叛军佯装偃旗,作欲逃窜之状,官军于是紧紧跟随,很快就到山隘之下。那些溃败的叛军忽然四散而走,转眼不见了踪迹,留下一大片越集越多的官兵在那里发愣。
蓦地,叛军伏兵齐出,他们先是居高抛下木、石,使隘下越集越多的官兵死伤颇重。哥舒翰在岸边的高地上眼见不妙,遂下令后军推出“毡车”居前冲锋,开始向隘口攻击。此时已过午时,东边的隘口间忽然刮起强劲的东风,崔乾祐下令推出数十乘草车来抵挡官军的“毡车”,草车行至官军人群之中忽然燃烧,东风助火势,将草车吹得烟焰张天,且缓缓西去。官军们瞧不清楚,还以为敌人躲在烟雾之中,遂乱发箭矢,待日暮时烟消矢尽,他们方知烟雾里没有一个敌人,所射杀之人皆为自己人。
此时,安禄山那二万同罗骁骑已悄悄绕至官军的身后,他们趁着暮色闯入官军后军之中,开始一路砍杀向前疾行。隘口的崔乾祐看到官军后队大乱,知道同罗骁骑已得手,遂呼唤身边的骁骑也跨马开始向后砍杀。官军由此首尾骇乱,当初高仙芝领兵回潼关的场面再次显现,官兵们竞相逃走,由此相互践踏,所死者远被敌人砍杀者要多。
隘中的官军溃败,随着哥舒翰立在岸边高地上的三万官军见状,竟然望之即溃,顿时作鸟兽散。哥舒翰指挥身边亲兵强自收拢,如何能制止那些拼命逃窜的官兵?哥舒翰此时无计可施,只好带领数百骑自河东县首山西进入潼关。
崔乾祐所带叛军不过二万余人,如此就轻松地击败了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崔乾祐先向官军示弱诱敌深入,继而巧设埋伏,再借东风,前后夹击,其阵前指挥要优于哥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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