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烟

可自打第一步踏入成都，这点微弱的希望也随着孝幡的飘扬随风而去。
  我的眼睛已经哭得像烂桃子，却也根本没心思在乎自己的形象，第一眼看到刘备的时候，几乎是一下子扑倒在他的面前，只有喃喃地喊着“主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备将我扶起来，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人比在江陵的时候也消瘦了不少。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去他的男女有别，去他的君臣之礼，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已经痛失亲人，现在看到刘备如同受委屈的孩子见到父母一般，不管不顾地趴在他肩头尽情大哭。
  他没有将我推开，而是轻轻拍着我的背，悲声道：“备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子龙，四弟久随刘备，虽未桃园结义，我等兄弟却俱视他金兰一般。当阳长坂，为救阿斗，孤身闯入几十万曹兵之中，依曹操之众也未将其困住，子没想到今日随备入川，却……”
  刘备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撒开手转过身去，只有嘴里喊的“备之过也”能听清楚。所有的人都耷拉着脑袋，许久庞统才红着眼圈上来解劝，然后带我去灵堂。
  赫然入眼的便是那口放在正中央的红木棺椁，悬着着的青釭剑，静静倚在一旁的亮银枪，我只觉眼前一黑，要不是旁边有人扶着便要倒在地上。踉踉跄跄跑过去，扑在棺椁之上，手颤巍巍地扶着灵柩，便如万箭撺心一般。如今见了灵柩便知以前的那种痛不欲生和现在的心境根本无法比拟，我意识是模糊的，除了痛哭，剩下的便是用手使劲拍打灵柩，边拍边哭喊，真希望他能醒来听到我的声音。
  刘备和庞统在一旁拉我，我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瘫坐在棺材旁哀求刘备：“我与子龙成婚一年有余，却又近一年的时间不曾相见。未曾想到今日我夫妻相见已隔阴阳。求主公开恩启棺，容我看夫君最后一眼……”
  刘备把脸别到一旁，似乎哭得更痛了。还是旁边的庞统告诉我：“将士们均已血肉模糊，难以分辩身份，此棺里未有将军尸身，只有衣冠。”
  啊？我的世界凝滞了！难道我的丈夫死后连尸骨都荡然无存吗？“住口！你骗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子龙他人呢？哪去了？”我怒吼着，声音盖过了一片哭声，而这也是我最后的愤怒，只觉胸口痛得难以忍受，嗓子眼腥咸，随着一口血，便一头栽了下去……
  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盖着暖暖的被子，三巧正守在旁边。她惊喜地低呼：“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身上沉得厉害，挣扎了几下，居然没有起来。三巧两眼泪水轻声说道：“小姐你昏睡了一天，把我们都吓得够呛。医官说……”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她很识趣地闭了嘴，又将我扶起，递过来一杯温水：“小姐，润润喉咙吧。你都好几天水米未进，这样会糟蹋坏了身子的。”
  我这才感觉到嗓子又涩又干，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接过杯子勉强喝下两口。三巧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说出来。我放下杯子，思量了一会，咬牙道：“你姑爷在世时便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如今他撒手而去，我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了事，活要见人，我死要见尸！”
  三巧重重地点点头，道：“只是小姐要如何行事？”
  “我自有道理，你与我梳妆。”
  对着镜子才发现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红肿成了一条缝，面色憔悴，头发蓬乱。三巧拿起梳子帮我梳着头，用带着几分埋怨的悲凉声音道：“小姐花容月貌竟被折磨得这般花憔柳悴，若姑爷地下有知，他也不愿看到小姐如此光景！”
  我只能苦笑。
  来到前厅，刘备正在和一些我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人说着什么。经引荐我才知道那些不认识的人就是法正、黄权等，可此时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他们身份和谈话内容，只是想弄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把历史上有名的常胜将军弄得尸骨无存。刘备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和庞统还有我。
  “主公”，我跪在刘备面前，一开口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您为子龙治丧礼之重，赫梦烟诚惶诚恐，他在天有灵也感激不尽。”
  “子龙是备的好兄弟，亦是股肱之臣，几位兄弟之中他年纪最轻，却早早离去，如断备之左右手臂。即便如此治丧也未能尽彰四弟之功绩。”说着，刘备也不禁泪如雨下。
  一旁的庞统叹息解劝，他一边劝刘备一边跟我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说，徐军师的飞鸽传书先张任一步到了成都，如此危急情况下，刘备只能先发制人困住刘璋拿下成都。然后派赵云带着兵马去阻击张任。张任在西川是一名很有影响力的将军，如果放虎归山那将来就是一件麻烦事，所以务必要收服或者杀掉他。本想魏延和赵云两头堵对张任实施两头夹击，没想到张任居然从梓潼折向东南方向一头扎进山里，魏延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回奔成都，而赵云则去追击张任。
  “去追击张任，难道全军覆没了不成？”我迫不及待地希望庞统赶快往下说。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自责道：“是。后来的状况不得而知，只有探马回来报说，山上一场恶战，双方兵士无一生还。许人被烧焦，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已经无从辨认了。只在激战之地找到了子龙的宝剑和银枪。当时是统低估了张任，以为以子龙之能三千兵马可以御之。”
  我此时还没完全糊涂，大致算了一下，张任从成都出发去抵御张鲁时所带的兵马约有一万，经过几个月的损耗，起码还有近八千的兵马，而赵云带的兵马不过三千，他们相差一倍多的兵力，这个仗怎么打？况且双方一万多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吞噬了？我憎恨战争！
  又觉胸口疼痛，我无力地坐了下来，低声问：“军师啊，张任此人心计甚重，又很会用兵，加之他在西川地理熟悉，这些你又不是不知，为何让赵云以少于一半的兵力来对敌？”
  庞统摇头叹息，一副极其内疚的样子：“此次出兵乃庞统失算之过！”
  我忽然觉得胸中火气一窜几丈高，情绪变得颇为激动，站起身失声叫道：“庞统，你一句认错了话就算完了？你的过失，让三千将士无一生还，你知道多少母亲失去亲生，多少儿子丧了父，又有多少妻子年青孀居？你可以运筹帷幄，将士们便是血染疆场，你在成都城中高坐，就不想想外面发生的事情？以三千对八千，亏你也想得出；也亏得我在江陵之时便对子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保证你的安全！到头来，你却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连尸骨都荡然无存，你难辞其咎……”我浑身都在颤抖，甚至有拿宝剑指着他鼻子尖的冲动。
  庞统满脸的愧疚，他低声道：“梦烟若是不解气，拿统的性命来低偿子龙，统也绝无怨言！”
  刘备赶忙将我拉下，急切道：“此事非庞军师一人之过，备身为三军统帅，也有失察之罪。只是成都方定，愿梦烟以大局为重，千万不可同室操戈……”
  我一闭眼跌坐下来，尽量理平一下心绪，半晌才缓缓道：“主公恕罪，方才我太冲动了些。虽说庞军师安排欠妥当，此事既出却也非军师本意，我只是一时难过才讲出不尽情理的话来。只是对我来说没有比子龙更亲近的人了，如今却连个尸首都没有，梦烟心不甘，请主公允许我去夫君战死之地再看上一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一无所获，也算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他尽了心，不枉他这些年对我的情义！”
  现在我不能恨别人，只有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进入刘备的阵营？为什么要打乱历史？为什么……屋里死一般地寂静，静地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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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星星之火
更新时间2009-11-4 11:10:45  字数：2401
 按照当时的风俗，我应该为丈夫守孝百日，可现在无论如何我也静不下心来，执意要去赵云捐躯的地方寻找他的尸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如土的是一副空棺材。刘备起先只是摇头：“逝者逝矣，梦烟已多付辛劳，如今还这般虚弱，备怕你此去有甚么差池。况兵士们已清理罢了战场，不会再有尸骨留下。还是不去为好。”
  “不，主公！我心不甘，不能就这样为子龙起衣冠冢。我虽身体百般疲惫，却不及心中难过之万一。与其在这里空守灵柩不如去战场再寻些蛛丝马迹，哪怕是上天入地，我也要走一遭。若夫君在天有灵便保佑梦烟不虚此行。”
  刘备有些犹豫地看向庞统，庞统皱着眉想了一下，又看了看我，便道：“梦烟此行虽甚不合礼法，然她心已不在此，强留怕心火交加，反倒生出大病来。况她为寻夫君尸骨，倒也无可厚非，依统看，主公还是应了吧！”
  见我去志决绝，加上庞统讲情，刘备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让关平带了二十兵士随我同去，穆荻则留下来为他叔父守灵。
  连日的奔波和悲痛已经使我疲惫不堪，但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发生战事的地方。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九天，可是这里被作为战场留下的痕迹依然浓重，尽管尸体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一万多人的鲜血洒在这里留下的血腥味混和着烧焦的肉体、树木厚重的糊味，直让人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