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乖张,奈何停药

15 十五、成空


澹逸云说雎鸠一族是大隐于市,多有能人异士,虽然我不太明白我与这样一个神秘的族群是否有过交集,但是身为雎鸠一族的英翰总不可能是吃了饭没事情干偶然路过你家门口,忽然产生了看戏的兴味,于是留下来吹吹笛子,打打酱油。
    那末英翰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比方说我外公是西凉贵族后裔,身负复国使命,那我可能是符号性的工具,可以卖到西凉充个场面;
    或者外公在哪一次杀伐征战中意外得到什么上古宝藏地图,那我身上可能藏着找到宝藏地图的线索;
    又或者我体质特殊,异于常人,适合什么千金不治的医怪邱老试验炼药,那我就可能被活生生带回去,也可能挖走什么腑脏带回去。
    一想到自己可能就那么空剌剌的陈尸于地,五脏六腑一个不剩被掏光的场景,我就一个激灵。
    英翰见我又是沉思又是哆嗦,眉眼一弯,说:“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旋即从屋顶上轻盈而下的声影,落地时悄无声息。
    我看着他黑色的长发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我在想什么?”
    他说:“你在探究‘雎鸠’这两个字。”
    说对了一半,我是好奇雎鸠一族,不过究其原因,我更重视的是自己的命——对于雎鸠一族而言,是活着的居深深比较有价值,还是死掉的居深深更加有意义。
    “若是好奇,为何不直接问我?”
    “你会说?”
    “看心情。”说话时的英翰,眉眼细挑,唇角微翘,神情却是孩子气的无辜。
    英翰一旋身,将我整个捞起,往肩膀上一甩,就纵云扶风般踏上最高处的屋脊,“今日心情好,带你看看高处的风景。”
    被当成麻袋甩上甩下,尚有些晕眩,我扶了屋脊上的狮首站稳。
    屋顶不算高,就算陆府那棵醉香含笑树也要高上不少,但是站在从屋顶上往下看,视角却是不一样,原本长长的街道和绵延的坊墙,此刻就好像巨大棋盘上的方格,连高耸的碑塔显得矮矮胖胖。
    只不过,此刻已是子时一刻,除了平康坊一带艺伎喧哗,灯影如织,剩下的地方就是影影绰绰,一片鬼魅的幽暗。
    我一屁股坐在屋脊之下,十分中肯的评价:“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出来。”找人看风景也该挑个合适的时段。
    英翰托腮,而后说:“我明白了,你目力太差,不能夜视。”
    我差点踹下去几块屋瓦,你当我是猫头鹰啊,一入夜就两眼放光。
    英翰继续说:“站的高,就能看的远,多少人就是为了看这样一片更加开阔的风景,就拼命往上爬。”
    我闲闲看他:“鹤立鸡群,鸡以为鹤看到的是好景致,对鹤来说,一群鸡头未必就是好景致。”
    英翰背身,叽叽咕咕的笑着抖肩膀,“你总有些怪理论。”
    我问他:“你喜欢站在高处,就是因为风景好。”
    英翰回身坐下,掏出他的灰色指管骨笛,说:“对我来说一样,不过高处吹笛能迎风送的更远。”
    我一直很奇怪:“为何只有我能听闻此笛音?”
    “因为,深深自是与众不同。”英翰将骨笛放在唇边,透明到近似月光的笛音流泻而出。
    我立时又想到空剌剌的陈尸于地,五脏六腑一个不剩被掏光的场景,难道我真的有些炼药的价值?
    没过多久,我就那样在幽眇的笛声中,卧着砖瓦,枕着屋脊,睡着了。
    这一觉的舒适度可想而知,简直磕得慌。当我从一个关于白色瑞兽的睡梦中惊醒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还在屋顶上。晨雾浮动,清冽如冷露的空气中,我裹着富贵花开的夹缬棉被,被一根棕色粗绳牢牢捆扎,系于屋脊的走兽之上,四周不见英翰的影子。
    我默默的从棉被卷中抽出未被捆缚的手,默默的解开棉被外的棕色粗绳,又默默的披着棉被坐起来,无语望天。
    显见昨晚英翰见我睡着,怕我着凉,非常“体贴”的把我房中的棉被抱来盖在我身上,又怕我不慎摔下屋顶,再度“体贴”的寻了根拴马绳将我连人带被一并卷了捆扎在屋脊走兽之上,最后非常“体贴”的没有惊醒我就离开了。
    我撑着额角,脑中有无数四蹄动物狂奔而过,“把我叫醒会死么!?”
    “会死啊!”凝想端来早饭,认真道,“大姑娘起床气特别重,轻易不让人靠近的。”
    刚刚背着棉被手脚并用爬下屋顶的我闷声不语,好吧,就算不能叫醒我,那有拿棉被找马绳的时间就不能把我像棉被一样扛回房间么?上屋顶的时候不就是跟扛棉被似地么?就这样半挂在屋脊上过夜,我是尺蠖么?我是吊死鬼么?我恨恨的戳着碗里的白煮蛋。
    敛心收拾完行装,问我:“姑娘今日起得早,是不是提早出发?”
    我点头应允。
    因为醒的早,所以难得在屋顶上看了回日出,晨雾在曦光照射下变得稀薄,天际渐明,街道仿佛重新注入生命般鲜亮、活泛起来,空气中有睡莲初醒的味道,眼前恍如一轴风俗画卷次第展开。
    大概居于高位者也会有这样的错觉,以为眼前的风景就是一轴个人私藏的画卷,以为站得更高就能独占更多。其实,那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而这样的风景,偶尔看看也还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郎府一众临行送别,不胜唏嘘——那是假的。基本上我没什么话说,他们还巴不得我早点走,郎廷极、郎廷玉、郎婷芳三只小兔崽子就在那偷偷摸摸瞪我。
    唯有郎小七我有些放心不下,虽然经过恶补,但时日太短也不知他能运用几分。我拉了他的手悄声说:“小七,你记住,祖父他其实更看重的是结果,不管是慧是狡,是蛮是勇,能够摸爬滚打、笑到最后的那一个才是祖父的选择。”我虽不记得,但是看的出祖父的放任自流。
    郎小七黑亮的眼睛泛着一层氤氲,仿佛带霜的黑紫葡萄,他说:“大二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可以来找你么?”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补充一句:“带上大二姐姐今年没吃上的杨梅。”我竟分不出他笑容里藏着的是什么了。
    甚好,我欣慰的拍拍郎小七的手,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祖父只与我说了一句:“自己多保重吧。”
    车辚辚、马萧萧,回程尚未过半,就看见陆思齐一骑绝尘的赶来,发丝凌乱、面色泛红,看到我们他赶紧勒马止行:“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他甚至瞪着我说:“你不是从不早起的么?”
    这个得从夜半赏景开始说,话有点长,我只好张张口,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这么早,吃了么?”
    陆思齐没好气的说:“没吃!”
    我看着他脑门上亮晶晶的汗珠子,明白他大清早赶来陆府,就是为了能弥补点归宁不至的遗憾,好歹最后露张脸,意思意思。谁知道千年懒起的我忽然就早起梳洗毕,提前上路了。这样一来,拼命打马赶来的陆思齐就显得有那么点儿傻。
    我忍了笑,示好的说:“我这还有些糕点,来块?”
    陆思齐脸色不善,但到底从我手中接过糕点,默默的吃了,还连吃了三块。
    这糕点还是一大早澹逸云遣人送来,供我路上消遣的“居浅浅喜欢的点心”,卖相好,口味也好,就是吃多了有点腻,敛心和凝想都吃不下了,正好拿来喂喂不爽的陆思齐。
    至于蒋清玉的病好没好,他不说,我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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