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寻

第22章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啊!你会作曲呀?”黄太太吃惊地说。
    “乱写而已”
    黄先生和黄太太四面观看,我的破旧钢琴,摆在一室的枯枝柴草围绕之中,都是我去砍树或到附近拾取回来以供冬天壁炉使用的,莹然一灯,照着这垃圾堆。
    “我们一定要帮你把这地下室收拾出来。”黄太太说:“我看书知道作曲家怎样穷苦,可没有听过作曲家在乱柴堆中作出这样美丽的歌曲的;多美多悲伤的曲子!”
    “我并不觉得自己穷。”我说:“我很知足,垃圾堆中写曲子,不也别有情调吗?”
    “你也应该有一间琴室。”黄先生说:“好让你多作佛教歌曲,我们一定要帮助你!”
    黄氏伉俪果然履行他俩的诺言,真的全家总动员来帮助,他们足足忙了好几个周末,终于把这一间旧车房改装为有地板的房间了,还替我装上了门和弥补了天花板的缺陷,余下来的只是油漆粉刷工作,而这是我优而为之的,因此我说:“油漆工作让我自己来做吧,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
    要详细叙述黄氏伉俪怎样艰辛地替我修成了琴室,那就非数万字写不完了。一个独臂人,要在电锯台工作,要搬木料,要挥锤钉地板和天花板,唯一的助手是一个弱质女子和一个小孩。那种艰辛,是旁观的人也可以感受得出来的,到我自己拿起油漆滚筒刷子来刷天花板和四面墙壁,我就更加体会到黄先生的工作是多么辛苦了,老是那么仰首举臂地工作,一连油髹了五天,我颈子都酸痛、僵硬了。
    油漆的来源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本来打算好要去买几加仑油漆,算一算,每加仑要三十元,一共十加仑,就是三百元,我却一时无法筹措,正在感到为难之时,突然就有人送来八桶油漆来了。
    久未见面的苏学深居士,那天晚上,突然来看我,我正在地下室打扫着新装修的琴室,他一看,就说:“你预备油什么颜色?白色吗?”
    “全白的,”我回答。
    “我明天送八桶白色油漆给你,”苏先生说:“你不用去买了。”
    我大喜过望,但是,怎好叫人家为我而破钞呢?我一说,苏先生笑到:“不是我特别为你去买的,这是我修房子的时候,老早买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会多买了这八桶白色油漆,空放在那里一年了,现在看全座房子的颜色,和这批油漆都不对路,我正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呢,我又不能退货的,假如你能用上,那就太好了,免得暴殄了它。”
    “真的是这样么?是真的不另外为我破钞的,那我一定接受。”
    “是真的,”他说:“我明晚就可以送来,希望它还没有干掉。”又说:“真奇怪,怎么那么巧,正好是你这里需用的数量。”
    观音菩萨的安排真是不可思议!我不由得不赞颂!可不是么?在一年多之前就预先安排好了,叫苏先生忙中有错地多买了一批八桶白色油漆,分明就是预留给我用的。
    翌夜,苏先生把油漆送来了,就是靠着这八桶油漆,我才得以把琴室的上下四方油都油髹得雪白雪白,一座十六英尺乘+英尺的房间,干干净净,一扇五英尺乘三英尺的铝窗,光光猛猛的,多么令人喜悦的一间静室!我知道,这是观音菩萨赐给我的。我一定要好好用功,在这静室写出佛教的艺术抒情歌曲来!佛教就是太缺少艺术抒情歌曲。不是吗?我们拿什么来跟天主教基督教的“圣母颂”“Largo”“哈里路亚“大合唱相比?我现在有了这间静室,我也许没有音乐天才,也许永远作不出可比那些伟大的作品的歌曲来,但是,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做得一点算一点,一分算一分。
 钢琴与琴室的奇迹故事
    由车房改装为琴室的愿望,终于达成。这多亏得黄鸿昌居士和他的太太及孩子的大力帮忙,我现在有一间安静的琴室了。我多么感谢韦陀菩萨的安排差遣了黄氏一家来帮助我!我同时感谢观音菩萨的加持,使这位独臂的黄先生在助我期间完全平安。他独臂使用电锯台,是多么冒险的事啊!
    地板钉好了,我把K太太送给我的一张旧地毯洗净晒干,铺在这琴室内,我自己用几块旧板拼成一张小床,在室内摆了一张旧沙发,一张旧桌子,居然也像一间房间了,只有那座钢琴还未搬进来。
    那座钢琴大约有八十年到九十年的历史了,那是从一家公司买来的,我并非攻读音乐的,怎么会去买一座钢琴呢?何况我根本就不会弹奏钢琴,我也买不起它。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一段很凑巧的奇迹。
    我一向喜欢音乐,尤其是喜欢古典音乐,小时候曾经梦想念音乐学作曲,但是家境不好,没有念大学的环境(录入者注释:冯冯幼年经常因逃难而辍学或转学,虽如此,却常能跳级入学,十五岁时即考上广州一所大学。但后因战乱等种种原因而辍学),从十多岁开始,就须靠自己去劳动做工挣饭吃。连实用的工技都没有机会去攻读,休谈音乐了。生活逼人,能谋一职养活自己和奉养母亲,已经就算运气不坏啦,哪敢奢望学作曲学钢琴?哪敢去效法贝多芬、巴哈和萧邦?自问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呀!
    可是我一直梦想拥有一座钢琴,这是我从少年时期一直到成年都念念不忘的梦想。我每次走到什么学校的大礼堂,看见那一座大钢琴,我都羡慕万分,总得去摸一下琴键,纵是锁着的,也要摸一下它的盖子,不能释手。在加拿大,我很少进大公司,我对那些琳琅满目的百货,都没有兴趣。我根本就怕逛公司,每去一次,都是为了购买必需日用品而已。我不管多忙碌,总要绕到钢琴部门去“瞻仰”一下那些钢琴,有机会就摸一下琴键,羡慕得要命!
    “先生,买钢琴么?”洋人店员问我,把我从梦想中惊醒。
    “啊!”我赧然地笑着摇头,我知道人家也看出我是穷光蛋,买不起钢琴的,这就使我更难为情,“不,我怎么买得起?”
    然后我就惭愧地离开,我知道,店员只不过是来把我这个穷措大赶走罢了。一座钢琴,最低的也定价三四千加币呀!我怎么买得起?人家把我看穿了,我那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似的,喜欢去揩油摸一下店里的漂亮钢琴,多难为情!
    可是我常常在梦中也羡慕着一座钢琴,我常做的一个梦,是我的两手按在钢琴琴键上,按不出声音来,着急得很,甚至于哭起来。再看那琴键,原来是白纸一张而已,我醒来惆怅万分,泪痕仍在,我知道,我没有音乐天才,今生今世,能不挨饿就好了,休再梦想做萧邦吧!
    在没有钢琴辅助的情况下,我仍然自修着一些音乐作曲入门书籍,而且居然以一年多的时间,一点一滴地,写成了一首长达两百页的交响曲。不用说,这是一个外行人的涂鸦作品,自以为写下了很富于中国民族色彩的交响曲,自以为会成为中国的卡察多里恩,其实,错误百出,四不像。
    记得那年,鼓起勇气,拿了这首交响曲去夜访温哥华交响曲乐团的指挥戴维斯先生。满心希望他给予机会演奏,或者至少也指点一下,哪料到,大指挥家只翻开第一页,看了两行,就哈哈大笑,然后讽刺了我一番。
    “这是什么?”他的话,仍在我耳边,刺痛我的心:“是拼音游戏吗?”
    “是音乐”,我记得我涨红了脸,慌乱地回答:“我是自修做成的交响曲!”
    “你是完全没有天才的!”戴唯斯先生认真正色说道:“你毫无希望!你根本不是作曲的料子!孩子,你听我的忠告,放弃你的野心梦想吧!回家去,干什么别的行业吧!我认为你绝对没有音乐天才!”
    我自知是没有音乐天才的,正如我自知没有文学天才一样。可是我不服气,我要塑造自己,我自修作曲数年,只在几分钟之内,就从云端掉了下来,而且摔得很惨。
    我仍然记得那天晚上,我冒着大风雪,流着悲伤的热泪,踏着冰雪,走回家去。走了好多里路,我踏过那条宏伟的大桥,行车道上汽车成群飞驰,溅起的污雪,射到我身上,温哥华市区的霓虹灯光闪闪,交响乐团在那座皇宫般的女皇大戏院演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桥下是深黑色的海水,倒影着灯光,浮冰处处。桥的另一端上,是万家灯火。我一路流着泪,哭着,我几乎要投身桥下冰冷的海水。但是,母亲仍在我们寄居的房子伫候着我归去,我怎能因为失败而轻生?我必须回家去!我梦醒了。我不再做“天才梦”了!我必须以奉养母亲为我唯一的职志!
    但是我心碎得多么痛苦!我想把我的曲谱撕掉,投到桥下去,却又不忍。我在大雪中,一路哭着流泪,走想归途。我知道我永远也做不成作曲家了。阿美尼亚的卡察多里恩,在半个世纪之前,穷困得无钱坐火车,在大雪中步行,走向莫斯科,这位不识字、不会看五线谱的乡下青年,梦想就是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作曲。他居然如愿以尝,后来成为一位伟大的民族音乐作曲家,写出了阿美尼亚民族风格的许多交响曲,包括《奴隶交响曲》在内,把阿美尼亚的民族音乐带给了全世界,一曲《军刀舞曲》,震撼了乐坛,我多么希望也能像他那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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