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药铺

往后的几日，同居的日子十分平静。
    碧瑎唯有被玡紫取笑的那天，嘴里叨念着是该办事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天晚上，小白回来说，今日药铺中，来了好些个人，皆是要购买起死回生之药的。他解释了多遍，药铺里不卖这种药，可还是有人络绎不绝地打听，并表示，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愿意。
    听到此处，碧瑎并未出声，玡紫倒是皱着眉发话了。
    “这人都死了，魂魄皆属地府管辖，哪里还能用药救回来？真是笑话！九弟，你怎么看？”
    碧瑎沉吟了片刻，道：
    “……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你是说有人故意在找我们碴？难不成魔族那边又在生事？”小白惊道。
    “不，不见得是魔族。无瑕，那都是些什么人？”碧瑎若有所思地问道。
    “先头来了个年轻妇人，应当是个人类，一听我回绝，便哭哭啼啼地走了。后头来的几波，感觉非人非妖，一下看不出是什么。”
    碧瑎与玡紫一同陷入了沉思，不再言语。
    夜里，我坐在床铺上抱着腿，问他：
    “你说，这白日里来药铺的人，为何要同你作对？”
    他低头翻着手中的医书，漫不经心道：
    “明日，我去一趟药铺。那人应当会现身。”
    “哦。”我在想，我也好几日未出门了，自打来到这座城，便没过过几天轻松的日子。
    “阿璃也同我一起罢。”他又开口。
    “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顺便采办些喜事用品，再做一身衣裳。”
    “啊？”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我未绾的头发，“已耽搁了许久，既然二哥都已发话，那便赶紧将此事办了罢。”
    “要……如何办？”我有些措手不及，原以为他已将此事搁置，今日突然便这么提了出来，着实令人有些意外。但，心底，其实还是隐隐期待，或许，这份期待，从瑶姬开始，便一直在等了罢。
    他眼中满是溺宠，边把玩着我的一缕头发边道，
    “如今你与我日日同塌而眠，不过是缺一个仪式，你便是我的了。阿璃想要办得如何？”
    我缓了缓有些快的心跳，吞吞吐吐道：
    “要是能叫锦华过来一块儿吃个酒……”
    “不可。”不想，他冷冷打断我。
    心，如同高处坠下，凉了下来。我哀怨地望着他——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将我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耳畔。
    “阿璃，我娶你，是因为我已错过两世，我不愿再等。但你亦知晓，天道有法，万事不可乱了规矩。锦华上回私自下界，已被我罚进幽池，禁足三年。”
    我低头不语，缘分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我同他，生生错过的这两世，究竟是无缘？还是天命使然？不过，如今我同他已是仙凡相隔，若是他真的娶了我，怕是神君之位难保。而锦华，要在幽地独自呆上三年，如此惩罚，未免过重。但他说的没错，天道不可逆，万事不可坏了规矩……
    正独自感伤着，忽然腹中一痛！莫不是——？
    我低头往身下的床铺看去，果然雪白的布单上，斑斑红迹。
    这，讨厌的葵水怎么又来了啊！
    不过，这一回，有苏大夫在一旁，不过伸伸手摸摸小腹的功夫，阵阵暖意传来，腹痛便渐渐消失了，随即，人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醒来之时，碧瑎已不在身边。底下的被单连同身上，干干净净，想来已被他收拾过了。一想到今日他说要去药铺，便强打起精神起床梳洗。
    来到前厅，碧瑎正同玡紫喝着茶。桌上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不客气地坐到一边，抓起一只包子啃了起来。里头的肉汁略有些烫口，我不得不在嘴中盘了一会儿才咽下一口。
    嚼第二口的时候，隐约听见玡紫的轻笑声——
    “怎么瞧着几千年了，还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我含糊地回嘴：
    “小丫头也有人要了，总比你好些。”
    玡紫喷出一口茶，咳了起来。片刻，语气又恶狠狠起来。
    “死丫头说得倒是轻巧，你若是能寻得出比我还好看的女子，那我立马便娶了。”
    这回轮到我噎住了。
    一旁传来碧瑎轻轻浅浅的笑声。
    他一直鲜少有放松的笑容，那一对凤目弯得十分好看，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此情此景，令我觉着十分的欢喜。
    吃了早饭，我便更加欢欢喜喜地跟在碧瑎后头，前去药铺了。
    大约是有了心上之人的陪同，沿途街景，亦显得十分不同。仿佛每家铺子，每个行人，都挂着可亲的面容。连街边一个算命摊子上的老头，都投来两道热切的目光——
    “这位姑娘请留步！”
    啊，是在叫我么？
    我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那老头。
    “对，就是你。我看姑娘面相特殊，今日必有血光之灾，且会有大富大贵之人出现。”老头一开口便神秘兮兮。
    “哦？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同血灾有何干系？”一听与有钱人扯上关系，我立马来了劲，连同碧瑎也被我拽了过来。
    “这个嘛——天机不可轻易泄露，姑娘若是给些银钱，好叫老夫躲过天谴，老夫便替你化了这一劫。”老头煞有其事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摇头晃脑。
    “那若是不准呢？”一旁的碧瑎忽然开了口。
    “这位公子莫要开玩笑！老夫在此摆摊十余年，还没有哪个街坊邻居说老夫胡言乱语的，你瞧着老夫的长相像是专门骗钱的么？！”
    “那你说要给多少？”骗子脸上自然不会写字，这些市井之徒，得了眼前的利益便会转移阵地，一般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老头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
    摇头。
    “二十两？”
    还是摇头。
    “二百两？！”
    老头这才微微点头，“少了这个数，姑娘这一劫，可是化不去的哦——！”
    我咋舌，“哇，这么贵？”
    肩头被人一揽，立即转了个向，脚步也被带得往前走去。头上传来不温不火的语调——
    “即便给两万两银子，他也逃不过天谴。我们走罢。”
    “喂！你们别走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喂！”
    老头的声音，渐渐远去。
    再前行不久，便见到了碧瑎在此城中新开的药铺，算命老头之事，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同样是木刻的招牌，四个大字：无方药铺。并无什么不同。
    我往里头张望了一眼，但见店堂内，隐约坐了一人，背影似乎有些熟悉。而一旁的小白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见我们到来，才直起了身子。
    正待踏入店内，那人已转过身来——
    “苏姑娘！”熟悉的嗓音中带着欣喜。
    在看清那人面貌之后，我微微一愣。一旁的碧瑎居然亦是微微一愣。
    “陆道长？”我脱口而出。一想到他是我前世的哥哥，亲近之心再次油然而生。
    “呵呵，看到苏姑娘平安无事，小道便放心了。不知这位是——？”陆一风立起身来，不知为何，和煦的笑容中带着一抹忧伤。
    “啊，这便是家兄——苏墨。”我急忙介绍。
    “啊，原来这位才是苏大夫！那上回那位……？”他面露疑惑之色。
    “厄——是这样的，我有许多哥哥，上回那位，不过是爱开玩笑……”我的眼风里扫到小白又在捂嘴。
    “原来如此……”道长立即转向了碧瑎，“久仰久仰！小道一丈山净天派陆一风，此番前来乃有要事相求，请苏大夫务必帮忙！”陆一风连忙作辑，双眼绽放出诚恳。
    碧瑎略略点一点头，问：“不知陆道长有何事寻苏某？”
    陆一风的眼中，再次露出忧伤的神情来。
    “师妹自上回须伏山一战，便不幸受伤且中了剧毒，回去后，师父用灵药拖延了一段时日后，还是不治……听闻苏大夫能，能妙手回春，小道便前来请求，若是苏大夫能救回师妹……我，我愿为苏大夫赴汤蹈火！”
    “你说的师妹，莫非是——梁道长？”我有不好的预感。
    “正是。”他的眼低垂下来，轻声回答。
    梁一清死了？我努力回忆那位容貌平凡但眼神单纯的女子，曾经那样鲜活地站在我面前，还曾对凤缺怀有别样的情绪，便那样死掉了？
    “碧……苏墨，梁道长她——能救回来么？”我轻轻摇了摇碧瑎的衣袖，抬眼看他。
    他抿紧了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道长，恕苏某无能为力。”
    “怎么可能，那人明明说你有办法的。苏大夫，你要不要再去确认一下师妹的遗体……”
    “那人？”碧瑎出言打断。我心道，看来此事背后果真有人。
    “那个，陆道长，你能不能同我们讲讲，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同你说的？”我补充道。
    陆一风正要开口，门外忽然又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
    “不用讲啦，我来直接告诉你们便是了。”
    众人的视线一同转向了来人。
    只见门外立着一白衣公子，锦衣玉带，连脚下一双雪白缎靴，都是一尘不染。公子气宇轩昂，眉目含笑，唯有面色微微苍白，甚至于，炎炎夏日，他的手中却捧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紫铜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