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药铺

然而，当朱珩望见我身后随后赶来的若珏之时，漆黑的瞳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原来三公主也开始热衷于除暴安良了。”
    善良的公主居然面色一红，咬了咬下唇，反讥道：
    “七殿下既然晓得二殿下和九殿下的去向，又为何还在此处？”
    朱珩挑起一边的剑眉，神情自若地道：
    “我嘛，自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接着，当他看到陆道长也走了过来之时，立即招呼道：
    “哟，这不是陆道长嘛！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啊，原来是苏……”陆一风正要抱拳寒暄，可话说到一半却停住，大约是想起了我之前同他说的有关我们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熟人。
    “哈哈哈，看来这小弟妹又胡言乱语过了。道长不必多礼，唤我朱珩便好。”朱珩摆摆手，随意地笑道。
    道长挠了挠头，发现还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好，朱……殿下，你方才可曾瞧见一名樵夫……”
    “哦，你是指那人啊，不用理会，不过是个做出来的假人，放在那里布个景用的。”朱珩毫不在意地随口解释。
    布景用的？
    所有人都愣住。
    我方才便觉得有些疑惑，为何我一向七殿下说出我是瑶华之事，他一句质疑都没有的便认同了。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一定已经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我上前一步，盯着他若无其事的脸，问道：
    “七殿下，你是不是该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假人布景的？还有，我为何会突然变回仙身？难道这些都是魔界弄出来的么？”
    他稍稍恢复了正色，答道：
    “不错，正因为我们极力搜寻，依然寻不到可以破除此幻境的根源之处，所以小九和二哥才会去魔界，可能三哥四哥他们也一同去了罢……”
    “幻境？什么意思？”若珏追问道。
    朱珩抬了抬眉，语气中含着一丝惊讶：“难道你们一点也没发觉么？除了方才那个樵夫算是彻彻底底的一个假人，后面河下城中之人，那么多男女老少，有一半人都不对劲？”
    “啊？”我诧异，这城中之人，个个面容安详，街市繁华，哪里看上去有不对劲？除了我自己不大对劲以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异常啊？
    “朱珩殿下，我们一路上已途经数十个市镇，确实未曾发现任何异常，除了苏姑娘的样貌……你说的这个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道长也上前一步与我并排立着，问道。
    朱珩默了片刻，道：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们随我去前方的月下国，到了那里我再一一同你们说明。”
    依着那位假樵夫所言，我们果真走到了悬在两座绝壁之间的木头吊桥前。
    十来丈宽的山壁，只这么孤零零地挂了一座桥，看起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桥下，是千尺深渊。
    向对面山壁望过去，隐隐有城墙的轮廓，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紫雾之中。
    那个便是月下国么？
    四人轻松地便飞过吊桥，入了国。与其说是国，不如说像一座城。甚至于比起之前北荒的非城，这座的规模还要更小些。城墙不过数尺来高，立在墙边，便可轻易望见城内景象。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我们一行四人在一间酒楼的雅室内坐定，半人半狐的小二立即替每人上了一壶香茶。为何要说是半人半狐，其实是这小二的一对狐狸耳朵完全冒出了头顶，身后还拖着老长一条毛茸茸的栗色狐尾。
    陆道长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他侧头悄声问我：
    “苏姑娘，这个月下国中所居住的，都不是人么？”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道，看来这修道之人常年待在闭塞的山中，一遇到这种非人的环境便要开始各种不适应，还真是杯具。
    见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我连忙出言安慰：“放心，既然七殿下带了你我进来，便不会有事。并非所有的妖类都会害人，你看，之前我哥哥……哦，是九殿下他，不是就专做人与妖的生意么？若是妖物并无伤人之意，九殿下也从不去干涉它们的。”
    “是啊，严格算来，我们几个，真身都不是人形，道长何必拘泥于这些呢？”若珏抬手以袖掩口，轻轻笑道，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神情。
    啪！
    七殿下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立即收声。
    “你们几个，确定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来帮我们除魔的？”他星眸中眼波流转，透出几分懒散，话音中却带着无奈。
    于是大家皆安静地开始听他缓缓向我们道出这回魔界精心策划布下的弥天大局。
    原来，魔界这些年在各地隐秘的布置，并非只是在人间肆意屠杀，而是只做成了一片巨大的幻境。大约是力量有限，幻境的范围只蔓延到了西荒与南荒为止。
    而在此幻境之中，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物种，如同置身于一个理想的梦境之中。所有人都会以自身最向往的姿态生活着，终日沉浸于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之中，直到魂力被魔界消耗殆尽。故而大家看到的大小城镇中，百姓的样子十分平和宁静，完全察觉不到，大部分人其实已奄奄一息，不过是顶着一具魔力支撑着的躯体继续做着黄粱美梦。
    而那些被魔力蚕食掉的人们，魂魄亦是无法进入轮回的，唯有烟消云散。
    众人听到此处，已冷汗连连。
    我原以为，魔界不过是要派出各方妖魔侵蚀这四海八荒中的一切生灵，想不到他们眼下做的这件事情，虽不费一兵一卒，却比直接杀戮更为用心险恶。
    令人在毫无知觉的状态中，逐渐丧失了性命。而且这一死，便是再也没了轮回。如此一来，三界的秩序便完全被毁坏。
    我想起了凤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想要一统三界之魔并非我一人，我不做，还有其他魔君会做。”
    “如今九天圣石，已丢失了七块。可能已全部落入了魔族手中。但，如今的魔族，似乎并不想令噬灵魔王复生。”朱珩神情肃然。
    时代在变，魔心亦在变。与其将旧主释放，不如自己主宰。这想法，其实很合情理。
    “那，那些不知不觉死去的人，他的亲人呢？也不会发觉么？”陆道长忽然开口问道。
    “被逐渐吞噬掉的人，与其熟识的亲友们，是完全不会意识到他的消失。在幻境中，所有人见到的，永远是美好的表象，即便不再见到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朱珩的这一番话，再一次说明了残酷的事实。
    也就是说，我会突然变回原来的模样，不过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幻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果然只是一场梦。
    若珏的面色也不大好，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们初入此境，也差些着道，幸被三哥看破，施术令我们保持清明，不然怕是也……”说到此处，朱珩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可有破解之法？”我问。
    朱珩有点黯然地再次摇头。
    众人的神情皆流露出失望。
    不可能，只要是幻阵，便一定有阵眼可以破解。
    “魔界已私底下精心布置了那么久，你想仅凭十天半月便破除掉？”朱珩看破我的心思，一语中的。
    我哑口无言。
    “可恶！难道我们真的要这么坐以待毙么？这样下去，幻境的范围是否会越来越大？那无辜受害的百姓岂不是越来越多？”陆一风一拳击打在木桌之上，愤然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九天圣石呢？七殿下你既然说圣石已丢了七块，那此阵大有可能是由圣石结成，只要寻到圣石所在，是否便有破除之法？”我脑中灵光一闪，问道。
    朱珩微微颔首，缓声道：“不错，丫头还算聪明，只是魔界将九天圣石隐藏得甚好，我同二哥寻了许久也未见踪影。”
    看来事情还是陷入了僵局。
    不过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反倒觉得心里自在了许多。
    我们就此在月下国中歇下，打算第二日再做其他商议。
    夜里，我正独自呆坐在客栈房间内，想着那些不着边际之事。
    二殿下同碧瑎去了魔界，生死未卜。
    锦华不知如何了。
    凤缺到底在做什么呢？
    房门被轻轻叩响——
    “苏姑娘，苏姑娘……你，你睡了吗？”
    是陆一风的声音。
    “哦，还没，有事么？”我回过神来，边起身往门边走去边问道。
    “我，我心中烦乱，想同苏姑娘说说话，不知方便与否？”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些许疲惫与不安。
    我打开房门，看见一张憔悴的面容。数日之内，这位一无所知的普通修道之人，被牵连到了神魔纠纷之中，也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命中的劫数？
    “我们去外头的河边上走走吧。”我望着那张极似碧瑎的脸，心中生出几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