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外慧中

第246章


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皇上盛怒之下,对皇后必有处罚,问题是,这处罚会有多重呢?
若只是怒斥一番,让皇后从此禁足反省,让她再没心思和能力对付自己,倒也算达到了目的。糟糕的是,太后病废,后宫非得有人打理,皇后再一禁足,岂不是让张贤妃之流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更严重一点,皇上气得把皇后迁离中宫,让她去别院存身,甚至干脆废掉这个他厌弃了二十年的皇后,作为儿子的赵佑熙将如何自处?他的太子宝座是很稳,即使换个皇后,暂时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可架不住心里别扭,更怕经年累月,皇上会慢慢受到蛊惑,变了心意。
俞宛秋抚额长叹,处理婆媳关系最难的就在这里:打折骨头连着筋,皇后和太子,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静听茗香说完,俞宛秋一面规整桌上的材料一面吩咐:“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钱太太那边都交代清楚了吗?”
茗香敛衽回道:“奴婢狠狠敲打过钱太太,她不敢乱说的。至于杨太太,她比您更怕这事儿穿包,女儿跟男人私奔,多大的丑闻啊,真传出去,一家子都跟着没脸。”
俞宛秋点点头:“要说起来,孔家也够硬气了。换一户人家,女儿奔都奔了,名节已毁,多半会捏着鼻子认了这门女婿,甚至给他们补办一场婚礼,再补送一份嫁妆,不是有句话,叫‘一床锦被遮了羞’。”
茗香不屑地说:“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您以为孔家不会?秦云路和孔四姑娘的房子那样偏僻,钱太太不过一寻常居家妇人,她是如何找到的?还不是杨太太放心不下女儿,先暗地里派人找到具体位置,再委托钱太太出面照看,又送东西又送银钱,就怕女儿在外面吃苦。不过是一时抹不开面子罢了,再过些日子,照样走动起来。”
俞宛秋失笑道:“瞧我这死心眼,还不如茗香看得透彻。秦云路阅历广,心机深,想必也是看穿了孔家这一点,才敢拐走人家娇滴滴的女儿。”
“您每天那么忙,多少大事要操心,哪有工夫想这些,不比奴婢,手里就接了一桩案子,自然要多费些心思”,茗香先谦虚一番,才附和道:“秦云路若真不想给孔家找到,早带着人远走高飞了。明知太子妃不待见他,情愿掏血本投靠皇后,也要死赖在南都,不就是舍不得孔家这座金矿嘛。”
俞宛秋深以为然:“当初他娶程绮玉,是指望能得到威远侯沈府的助力,没想到竹篮打水,一点好处没捞着,反落得深陷牢狱。好不容易从牢里挣出命来,赶紧甩掉程绮玉走人,程绮玉又阴魂不散,千里缉夫,追得他无路可逃,只得辣手摧花。再搭上孔四姑娘,看中的同样是孔家的财势,如果他带着孔四远走他乡,失去了根基的孔四对他还有什么意义?照样成了跟程绮玉一样的累赘。”
虽然程绮玉为人很不地道,每想起这两个人的孽缘还是自己牵起来了,俞宛秋就觉得愧疚。都只怪那时候日子太封闭,对古人的道德水准估计过高,尤其对魏无涯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潇洒出尘的琴师,看法忒不切实际,比如,把他往奏出高山流水的俞伯牙钟子期身上联想,以为是什么有情有义的民间艺术家。结果证明错得离谱,魏无涯的琴音再飘渺,也掩盖不了他趋炎附势、薄情寡义的本质。
正由于这点愧疚,俞宛秋容忍了程绮玉的种种无礼乃至陷害,反正她只那么大本事,也不曾真正伤害到自己,后来更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素琴轻叩窗棱回禀。
事涉机密,屋内只留了茗香一人,屋外则由素琴把守。
“知道了”,俞宛秋把所有的材料都扫进抽屉,起身走出遂初堂,把赵佑熙迎进同心殿的正厅坐下。
素琴端来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俞宛秋伸手接过,赵佑熙就着妻子的手喝了半盏,扯着礼服的领口嚷:“好热,好热。”
俞宛秋哄着说:“那我们进里屋去,你脱了外面的衣裳睡一觉。”
赵佑熙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眼睛却四处张望:“尧儿呢?”
俞宛秋告诉他:“尧儿在怡庆殿,等你睡醒了,我就把他抱过来。”
赵佑熙这一觉睡到了戌末,初更已过,二更将至(晚上九点),循声追到怡庆殿,宝贝儿子已在妻子的摇篮曲中星眼朦胧,连“飞飞”和“骑大马”都没劲玩了。赵佑熙只能陪坐在床边,等儿子完全睡沉了,才拉着妻子的手去餐厅享用差不多是宵夜的晚饭。
吃到一半,赵佑熙忍不住问:“刚进来时见你脸色不好,怎么啦?”
俞宛秋犹豫了一下道:“等你吃完了,我给你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秦云路伪造的那些信函,还是直接交给赵佑熙吧。如果他决定向皇上和盘托出,就必然考虑清楚了,准备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如果他想瞒下来自己处理,俞宛秋也没意见,即使抛开一切利害关系的考量,皇后毕竟是他的生身之母。
谁知晚饭没吃完,慈懿宫那边就来了人,说太后突然又吐又泄,吴昭仪不敢隐瞒,派人分头向皇上、皇后和太子报讯。
夫妻俩丢下碗筷匆匆登车而去,在慈安门迎头遇上皇后的鸾轿,皇后一脸仓皇地问守门人:“太后如今怎样了,皇上可有赶来?”
守门人回道:“皇上已经带着太医进去了,至于太后的病情如何,奴才实不敢妄言。”
俞宛秋心道:您向守门人问病,他答得出来才怪。
赵佑熙下了车,态度冷淡地跟皇后问安,伸出手正要搀妻子一把,忽听皇后在那边发出痛呼:“哎哟”
做人子女的,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再有气,也只得过去探看。皇后拉着儿子的衣袖,皱紧眉头说她崴了脚。
赵佑熙要传太医,皇后却催着他:“你快去看太后吧,别在这里磨蹭了,我就是扭了筋,自己活动活动就没事了。”
俞宛秋心知事有蹊跷,皇后好像是故意等在这里拦截自己的,不如暂且顺着她,看她到底弄什么鬼,故而帮着劝:“你先进去,我扶着母后慢慢走。”
待赵佑熙的身影消失在慈懿宫的大门里,皇后又哀叫一声道:“不行了,脚踝那里痛得很,实在走不动道,麻烦太子妃陪我就近找个房间,让曾嬷嬷揉揉再走。”
俞宛秋依言而行,在守门人的值班房里坐定,曾嬷嬷随便揉捏几下就被皇后打发出去,让她找冰来敷。
冰库离此七八里,俞宛秋好笑地看着曾嬷嬷唯唯诺诺地退下。
“秋儿……”
仿佛皇后有瞬移的能力,已经把冰库移置眼前,让俞宛秋打了个寒颤。
天可怜见,人家爹娘去得早,长这么大,还没人叫过她秋儿呢,连赵佑熙都不曾如此恶心。
“秋儿……”
俞宛秋忍无可忍,开口截断她的下文:“您想问秦云路的下落是吧?”
秦云路从演出现场离开就被她的人带走了,现在秘密关押在一个地方。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皇后也懒得装亲热了,沉下脸问:“他一个弹琴的乐伶,不知怎么开罪了咱们尊贵的太子妃?”
俞宛秋微微一笑:“臣媳看他不顺眼,算不算理由?”
皇后差点噎住,半晌才怒道:“你身为储妃,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人,凡事都要合乎规矩礼仪,谨言慎行,为天下臣民做表率,怎可恣意妄为?”
俞宛秋起身聆训,态度十分恭敬:“母后教训得是。臣媳只是有一点不明,还要请母后赐教,若一国之后,公然卖官鬻爵,算不算‘恣意妄为’,还有没有资格母仪天下?”
见皇后色变,继续问道:“若卖官于敌国奸细,又该当何罪?”
皇后猛地站起,戴着金玉护甲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儿媳:“你胡说”
“臣媳有没有胡说,等皇上看过证据,自有公断。”
“你敢”
“母后连杀手都敢派,臣媳若还姑息养奸,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些杀手不是母后派的。”
“母后,他们当晚就被太子抓获,一一招供无误,皇上也知道了。”
皇后的眼底这才出现了惊恐之色。
同人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传去喜讯
太后的病没什么大碍。据御医诊断,是因为太后平时吃得清淡,今日喜逢重阳,皇后派人送来的饭菜中略有些荤腥,太后的脾胃不能接受,才出现了吐泄现象。只需喂些清粥,再用健脾开胃的药慢慢调理,就没事了。
大家俱松了一口气,不久粥送上来,赵延昌挽起袖子亲自服侍,喂太后喝下了小半碗。眼看太后安稳睡下,不再呕吐,脉象趋于平稳,便准备各自回宫歇息。
赵延昌走时,皇后直挺挺地跪在门口请罪,赵延昌非但没责怪,态度甚至称得上温柔可亲:“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吧。”
皇后未施脂粉的脸上顿时流下两行热泪,哽咽道:“都是臣妾的疏忽,才让太后病弱之身又受此苦楚,纵皇上仁慈,不加责难,臣妾于心何忍?故恳请皇上,许臣妾迁离中宫,从此在沐萱堂长住,于东次间设一座佛堂,早晚叩拜礼佛,为太后消业积福;于西次间起居,以便时时照料,免得再发生今日这般状况。臣妾一片至诚,伏惟陛下恩准。”说到这里,重重磕下头去,磕得青色大理石地面砰砰作响。
俞宛秋在心里为皇后喝彩,真是妙啊再大的罪愆,一旦以皇后之身舍弃荣华,布衣蔬食入佛堂,谁也不便多加苛责了吧。
赵延昌是越亲切就越可怕的人,如果皇后请罪时他爱搭不理,甚至态度粗暴,那恰恰说明他不会把皇后怎么样,脾气发完就完了。皇后跟他多年夫妻,肯定是了解了这一点,所以发现赵延昌的表现不对劲,立刻想出对策,意图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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