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外慧中

第269章


至于劝他御驾亲征的,更是没安好心,只怕他前脚刚走,金銮殿就换了人坐。
真好笑,上京都快失守了,不知道抢去把椅子还有什么用。
阮祥在门口躬身禀道:“皇上,皇后那边刚刚传了太医,说太子烧得很厉害,您看……”
梁孝帝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朕这般心力交瘁,那孩子还三天两头的生病,莫非儿女真是债?”
阮祥哪敢回话,只是垂手侍立着,等了一会,梁孝帝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扶朕过去看看吧。”
搀住皇上的胳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细瘦,阮祥一阵鼻酸,努力压抑住哭音,低声道:“到了那边,正好让太医给您看看。”
梁孝帝不以为然:“朕的身体自己知道,左右都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阮祥忍不住规劝:“容老奴多一句口,皇上您就是熬夜熬狠了,这人那,少吃一餐不打紧,但少睡一夜觉就不行。”
梁孝帝没回话,两个人沉默地往前走。
凤仪宫前,老远就听见了哭声,梁孝帝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幸亏阮祥搀得牢,才喘吁吁地走到太子房门前。
皇后哭倒在皇帝脚下请罪,他没空搭理,径直走到床前,只见冯太医正在掐着太子的人中,太子两眼反插,嘴唇乌青,一看就是厥过去了。
梁孝帝又是一阵摇晃,死死地攥住阮祥的手才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总算被掐醒过来,但高烧依然不退,太医用了无数的办法,俱束手无策。
到第二天傍晚,太子再次痉挛昏厥,这回,太医如何掐人中都不效了。
梁孝帝先哀哀哭泣,末后突然大笑道:“好,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世道如此艰险,人心如此污浊,不如及早归去”
笑够了,他命令宫人:“把太子送到怡和宫去。”
皇后拦在太子床前,着急地说:“皇上,您糊涂了不成,怡和宫荒废多年,根本就没人住,您把太子送到那儿……”话未完,皇后已自动住口,眼里射出嫉恨的光芒,那女人果然没死还好端端地在宫里住着,皇上就那么护着她么?
转念一想,算了,她儿子都快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国将亡,她们都是祭坛上的牺牲,怎么样都没区别了。
半个时辰后,小太子被送到了他睽违一年多的亲生母亲身边。
沈涵净抱着病得人事不省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却见护送太子过来的两个太监之一,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到她手里,压低嗓音说:“把这个给太子服下,您继续哭”
到了此时此刻,沈涵净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她自然全心信赖,皇上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太子服下药丸后,高烧慢慢退去,她则“奉旨”哭得呼天抢地。
这天晚上,两个太监和几个暗卫一起打着火把护送沈涵净母子从秘道出宫,在城墙脚下一处小宅院里稍做停留。等天一亮,就乘一辆很普通的马车离开了上京。
就在同一天,梁孝帝对外发布了太子的死讯。
据说,他守在太子的灵前七日七夜,几乎粒米未进,数度昏迷,差点追随太子而去。哀痛如此,没人怀疑棺木里不是他儿子。
“太子”归葬祖陵那日,沈涵净母子抵达宁州。
宁州是梁国最东端的州府,从那里出海,有几座很大的海岛也是梁的领地,现在由镇海将军梁佑任戍守。梁佑任是梁氏皇族的旁支远亲,本是孤儿,一度衣食不继,是梁孝帝把他提拔起来,从七品带刀侍卫直接升到四品裨将,三个月后,又在朝廷急需年轻将领上阵杀敌的当儿,把他远远地派至海岛做三品镇海将军。
朝臣们都以为这是皇上在给自己留后路,先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整治海岛,等到上京实在守不住了,好往那边逃。
他们只猜对了一半,梁孝帝此举,确实是留后路,却不是给自己留。
收到儿子平安到达海岛的消息,梁孝帝先去太庙祭拜了祖先,回程途中经过勤政殿时,他停住脚步下令道:“开门。”
阮祥不解,勤政殿是开朝会的地方,一般早朝散了就会关上。这会儿天都擦黑了,还开勤政殿做什么?
梁孝帝微微皱眉:“你楞着干嘛,叫人来开门呀。”
“是”,阮祥答应着,又转头问:“要不要派人去各位大人家里传话?”
“不用。”
大门嘎嘎而开,望着黑漆漆的殿堂,阮祥道:“您先等等,老奴让人点上灯。”
“不用。”
阮祥越发纳闷:空荡荡的大殿,一个人摸黑坐在里头想象那情景,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皇上这样子,看起来就很不好,可他只是个太监,除了干着急,没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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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几个国家各有年号,容易弄混,索性用农历干支纪年,丙辰,丁卯,戊寅,乙丑,庚子,辛亥
同人卷 第三百一十九章梁国易主
这天晚上,梁孝帝没有离开勤政殿。阮祥试图劝说皇上回去就寝,每次刚往门里跨进一只脚,就听见黑暗中传来皇上的厉喝:“出去”
阮祥不敢造次,只好在门外蹲守。三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阮祥冻得缩成一团,想到皇上亦无任何御寒之物,又着急又心疼。熬到下半夜,实在等不下去了,斗胆跑去凤仪宫,把皇后从热被窝里叫了起来。
谁想皇后心急如焚地赶来,进金銮殿后不仅没劝出皇上,自己反而在里面陪了半宿。夫妻俩一会儿低声交谈,一会儿嘤嘤哭泣,慌得阮祥拼命竖起耳朵,仔细谛听每一个细小的动静,就怕这两人一时想不开,相约着在金銮殿上自尽了。
不是他多想,实在是情势危急。
陈致远的西北军已在前几天拿下函玉关,梁瑾瑜的靖军又于昨日攻下了通城,那是京郊最后一道屏障,估计到这会儿,两军已完成了对京城的合围。
虽然如此,也不等于上京就完了呀。
这里是皇城,从梁开国以来,年年投入大笔银钱修筑防御工事,护城河一再加宽,墙体坚固高峻,楼头三步一堡五步一哨,易守难攻。尤其最近一两个月来,皇帝自知终有一日叛军会兵临城下,命士卒日夜加固城防,紧急囤积物资,上京城外数百里之内,几乎连地皮都给刮去了三尺。照皇帝的话说,这样既可以充实府库;又免得让叛军就地征募,以战养战。
城外百姓被搜刮一空的结果,是城内军粮储备达到了空前的充裕,据说,俭省一点的话,能支撑四五个月之久。那时西域之路早已恢复通行,犬戎和羯胡对中原虎视眈眈,探知陈致远率军远征,定会趁虚而入。陈致远无力兼顾,只能撤离,留下靖军独立支撑,攻势大减,皇上再号令各地勤王之师驰援,梁未必不能转败为胜。
阮祥自我安慰的时候,不敢深究两点:其一,所谓的“勤王之师”真的有吗?其二,陈致远走了,赵军会不会来?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天边现出了鱼肚白,帝后二人互相搀扶着出现在勤政殿的大门口,皇后神色慌张地说:“去传太医,就说皇上病了。”
“是”,阮祥刚要吩咐小太监,就听咚地一声,皇上已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本就虚弱不堪的梁孝帝,因为在金銮殿上捱了一夜冻,病体沉疴难愈,不能视朝,诏令由六皇弟楚王摄政。
楚王,顾名思义,封邑在楚地。可惜他的封地一小半与靖毗邻,一大半与安南接壤,赵、靖自立,他的封地全被那两国占去了,他成了光杆王爷。要不是跑得快,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也有人说,是赵延昌故意放他走的,他寸土皆无,难道白养着一大家子废物啊。
楚王拖家带口回到上京,靠着梁孝帝的赏赐和族亲们的接济度日,别提有多窝囊了。也因此,他对赵、靖两国的恨意特别深,成天咬牙切齿的,给梁孝帝上了无数的折子,提出了无数种对付叛军的方案。可每次朝会,商议派谁出战时,他一径做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一个,颇为臣下讥评。
就这样一个人,却被任命为摄政王,谁会服气?几位素有名望的宗室亲王在公开场合毫无顾忌地抱怨:“皇上真是病糊涂了”
梁孝帝在病榻上得闻,朝自己的皇后冷笑:“听听,都跟你一个腔调。”
皇后忙跪在踏板上赔罪:“是臣妾糊涂,不懂皇上的深意。”
梁孝帝叹了一口气说:“你起来吧,朕并未怪罪于你。你以后就知道了,他们不满才好,朕就怕他们没意见。”
见皇后面露疑惑,梁孝帝也没解释,命阮祥取来一只尺来长的盒子,亲手交给皇后,郑重吩咐:“这个你拿着,待朕驾崩后,你再打开,依言行事。”
皇后垂泪道:“陛下春秋正盛,怎做此等不吉之语?”
梁孝帝无所谓地笑了笑:“生死由命,注定短命之人,便天天被人山呼‘万岁’,又有何益?”
皇后和阮祥相顾失色,俱垂头不敢回应,就怕勾得皇上说出更多的丧气话。
梁孝帝闭上眼睛,朝皇后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以后凡事自己多拿主意,别总听你爹的,他心心念念只为曹氏一门的荣华富贵,未必真为你着想。我言尽于此,信不信在你。”
听着皇帝嘴里说出类似遗言的话,皇后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却说皇后捧着密旨回到自己的寝宫,数度手痒,想打开看看密旨里写了什么。到底是受过多年三纲五常熏陶的人,不敢违逆君旨和夫令,默默地把密旨藏入床头暗阁里,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直到很晚皇后才躺下,刚有点睡意,就听到外面传来哭喊惊叫。皇后仓皇起身穿衣,腰带尚未系好,宫女冲进来告诉她,皇上业已驾崩,六王爷被杀,五王爷景王自称已受遗诏,就等明早在勤政殿接受群臣参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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