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柳长宁也不似初时那样心如止水。她的情绪越发焦虑,这种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深入虎穴的感受让她如临大敌。她的梦里常常浮现出李正煜声色俱厉地样子,对于这个曾经深爱过、又无情伤害了她的男人,她如何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回想起许多年前,镇国公府的花园里,柳志武抱着她坐看满园繁花。他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对她叹息:“长宁啊长宁,你可知成大事者定要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你这样的性子,为父怎么能放心你。”
柳长宁笑得没心没肺、有牙没眼:“大家对长宁好,长宁也对大家好。”
柳志武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怜爱与不舍:“要是大家都对长宁不好了呢?小看你、诋毁你、欺负你、害你,你又要怎么办?”
十岁的柳长宁歪着头苦苦思索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看不起长宁的人长宁不去理罢了,害长宁的人长宁就要让他们好好地吃点苦头。不过嘛,对长宁好的人长宁也要让他们活的开开心心的。”说着,她便在柳志武的脸上啄了一口,“咯咯”地笑着。
欢乐的时光,就像是醉花荫下父亲的脸,隔着漫长的时光,只记得那时的美好,却再也无法触及。
柳长宁摇摇头,就是因为那样天真、那样心软,到了最后才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吧。
“长宁,长宁”,清脆的女声将柳长宁从回忆里一把抓回了现实。万妮儿正跨过门槛朝柳长宁跑去,没料到竟被长及脚背的裙裾绊倒,收势不及,身体便直直地向前摔了出去。“啊”,万妮儿闭上眼惊叫出声。
看到万妮儿冒冒失失的样子,柳长宁心中暗笑,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呢。等到她惊叫出声,柳长宁早已长臂一勾,将她稳稳地扶了起来。
万妮儿的眼睛因为紧张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翕动,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本是洁白如钧窑的颜色,如今却飞上了两道红晕。柳长宁饶是女子也在心里赞道,好一个俊俏的丫头。
万妮儿忐忑地等着自己身体倒地的时刻,“嘶”,光是想想就不由得两股战战了。没想到竟被人一把提了起来,恍惚间还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她偷偷睁开眼来,因为惊喜,声音也高了几分:“长宁姐姐?”
柳长宁神色不变,一双杏核眼里却含着几分笑意:“下次再这样冒失,我就不救你了。”
万妮儿和柳长宁相处已久,早已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才不会呢,你总会帮我的。”说着她又用一双圆圆的眼睛四下瞧了瞧,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猜我刚才瞧见谁过来了?”
“谁?”
万妮儿脸上得意卖乖的神情藏也藏不住:“徐公公!你说他一个首领大太监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着,三天两头往长坊跑是做什么?”
柳长宁眼眸微眯,想到徐长海的一双眼睛,就仿佛捕食中的舍利,幽冷狠毒,还带着莹莹的绿光。这人绝对不简单,自己过去怎么就没留意到呢?
说话间,徐长海已经到了门口:“洒家说怎么最近都看不到柳女官,原来是和好姐妹在这说体己话呢!”说话间,一双精明锐利的小眼睛在万妮儿的脸上转了三圈,看得她背心发凉,不自觉地就朝柳长宁的背后躲了躲。
“公公屈尊驾到,恕长宁招待不周。”柳长宁嘴上说着,脸上却是笑意盎然。
徐长海抱拳向天:“洒家也是奉万岁爷的旨意,来瞧瞧柳女官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楚王府的车马已经侯在宫外,待柳女官收拾妥当便出发了。”
柳长宁微微一笑:“皇上圣意,长宁谢恩。”说着又从袖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块金饼悄悄塞在徐长海的手中:“徐公公对长宁的照拂长宁感激不尽,他日公公若有难事,长宁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说着膝下一弯,几欲拜倒。
徐长海何等精明,一手微伸,已将她扶了起来:“柳女官前程似锦,日后少不了要麻烦于你。”一面早已用一双眼睛将柳长宁打量了几番,这个女子,说不定还要在这复杂的局面里生出一点变数,未知敌友,自然是要好好笼络的。
徐长海一走,柳长宁便让万妮儿关上了房门。她从怀里取出几锭碎银,还有一支做工精巧的鎏金镶珠如意钗:“妮儿,皇上的赏赐我也没机会用,这些碎银子留给你,既不招眼,日后也能让你的生活方便一些。至于这支簪子,虽是宫制,但却是鎏金的,你也可以使得。”说着便将簪子插到万妮儿的发上。
万妮儿虽然是少女心性,天性醇厚,却并不愚笨。她心里明白柳长宁的安排,处处都为她着想,便不由得红了眼圈:“长宁姐姐,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柳长宁心中一软,镇国公府全家蒙难,她早已是孤家寡人。而万妮儿就像是上天的小小安慰,让她重新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只是此去前途艰险、祸福难料,带着万妮儿无疑要让她分心不少。
她沉吟许久缓声说道:“妮儿,你且等我,一切安顿好了,我就安排你到楚王府里陪我,好不好?”
“好”,万妮儿对柳长宁的话可谓深信不疑,立刻便破涕而笑了。
“妮儿,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替我瞧病的那个女医官?”见万妮儿点了点头,柳长宁才又说道:“我上次在北长坊遇见她了,瞧着有些古怪,你在宫中替我留意看着好吗?”
万妮儿一听到自己可以帮上柳长宁,心中大喜:“好啊好啊,我一定把她的小辫子抓出来。”
柳长宁宠溺地抚着万妮儿的额发:“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自己安安全全的。”
“好,妮儿答应姐姐。”
柳长宁安抚完万妮儿,又拣了几样饰品向许懿娘道别。她随着引导公公一步步走向宫门,都不曾回头,只在心里说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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