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炽昔日读史书,最佩服战场上的奇袭之计,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功,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不由得想到“火烧连营”的典故,若是纵火烧了敌军的粮草。,便能够费吹灰之力地断了敌军的后路,又可以造成恐慌的情绪,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他两道上挑的浓眉紧紧蹙起,脸上神色凝重。天寒地冻的日子,河上结了冰,救火也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若是赈灾物资一旦着了火,这几十万的灾民便没了盼头。
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等三哥出来了再与他商量商量,我心里总是担忧,生怕我自己的一个错误的决断,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柳长宁瞧着他,淡淡道:“我已找了人去修地窖,郡衙中的暗室里也可以用作仓库。至于这里,不过是个临时的贮藏之所,若是防守严密,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再不济,暗室里还有十分之三四的物资,就算出了事也不至于无可挽回。”她抱着臂,脸上带着玩味地神情:“齐王殿下不是最洒脱的么,如何事到临头也疑神疑鬼起来!”
李正炽微微一愣,脸上竟现出几分羞赧的神情:“过去我总觉得你和三哥是杞人忧天,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了。这么多条性命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怎么还能潇洒得起来!”他一拱手:“长宁你便饶了我吧,当初的那些傻话莫要再提了。”
柳长宁一努嘴,朝他背后说道:“这话和我说可没用,还是和他说吧。那么多年,他一个人要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和朱家的围剿,实属不易,你能帮一帮他自然是好的。”
她与李正煜擦肩而过时,冷不丁地被他抓住了手:“大雪天寒,还是早些休息吧。”柳长宁微微一挣,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明白。”他见李正煜的脸色一僵。便安抚道:“这些年四处征战,我早已学会了照顾自己,你又何必太多担心?倒是光焰,初来乍到,倒是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李正煜一撩袍摆,在一旁残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听长宁说。这几日你感触颇深?”
李正炽难得严肃,稚气未脱的一张脸上浓眉紧锁、神情凝重,倒显得有几分滑稽。他一开口,也不见素日里的调侃:“怪不得大家总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现在我才终于领悟。再多的经史子集也换不来这短短几日的赈灾之行。”
李正煜微微一笑,仿佛极敢兴趣:“今日我便陪你在这守着,想来我不睡。自然也没人敢偷懒。”他用手拍一拍身旁的位子:“长夜漫漫,今日你我二人便敞开心扉好好说些话。”
夜正深,风雨漫漫,李正煜与李正炽却与士兵们一样,并不生火取暖,只是披了厚重的扑风,手中捧一只炭炉。李正煜瞧着李正炽,眼神一点点放空:“说些什么呢?便先从儿时之事开始说吧。”他素来并不太擅长将心中的情绪表达出来。一开始说得颇有些词不达意,后来却流畅起来。李正炽一直都充当着忠实的听众,他的一双凤眼睁得老大。上半身向前屈着,比听师傅讲课还要认真许多。到了后来,却渐渐显出悲愤的情绪来。一双眼里也仿佛布满红色的血丝,显得有些狰狞:“那些人竟敢……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父皇诛了他们九族,难道就不怕‘善恶到头终有报’,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轮回!”
李正煜的嘴角微微挑了挑,仿佛是自嘲:“古往今来,也不见得恶人就有恶报,也不见得好人就一定会有好结果。至于身后之事,更是虚无缥缈。难不成是那些人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报,今生才会这样顺风顺水。”
李正炽修长的脖子直直地梗着,带着满腔不甘的情绪:“若是真叫你查出母后的死因确有蹊跷,我们难道还要这样忍着?父皇对母后也算是真心,若是与他说了他总不见得仍旧偏袒那些人。”他一气说完了,见李正煜定定地瞧着自己,于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我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也就随口一说罢了。如今父皇还要靠着那些人,怎么可能为了你我的揣测去冒如此大的险?”他摇头微笑,意味甚苦。
夜风将李正煜松松束起的长发吹起,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熠熠生光:“我们要的不是放弃,而是等待。等到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和资源,便是一举扳倒他们的时侯。”斜刺里,他见到一个人影极快的闪了一下,便立时欺身扑了过去。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被自己擒着的人并不是黔王残部的少年,而是黑面长脸的男子。
他看着血手们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拍了拍手淡淡地笑着:“我就想着今日之事绝不会一帆风顺,便于齐王一道牺牲了休息的时间在这守着。如今看来也算是不枉这一番辛苦了。”
那人扭动着身体,强大的力量连血手也被他带出了两步:“哼哼,这就是个开始,你以为想要置你于死地就我一个人么!”血手听他出言不逊,便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两拳。那人吃痛,闷闷地“哼”了一声。他“啵”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本来是奔着李正煜的脸去,最后却被他避开,只在官袍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神色狰狞、呲牙咧嘴地说道:“你有什么能耐,就可以做统领万军的大将军,就可以做赈灾的特使?不就是凭着你是皇帝的儿子。若是你不是生在皇室,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哼哼,什么叫‘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过是屁话。你就妄想着用这点残羹冷炙就能偿还欠下我们的债?也实在太过便宜了。”
李正煜神情凝重起来:“什么债?”
那男子却仍旧是骂骂咧咧,并不正面回答他。
血手伸手点了他的哑穴,便要将他拖了下去。却被李正煜一口叫住:“将他送到宁婉郡主之处吧,让她好好审审。”
李正炽在李正煜身后站了许久,这时才开口道:“三哥。这……”
李正煜举手阻止了他,沉声说道:“看来明日必会有事发生。等近思一道,你便随我去施粥棚走走。”
李正炽的脸上带着几分恨恨地表情:“难不成那些人宁愿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置你于死地?”
李正煜却是胸有成竹般地摇了摇头:“我了解他,绝不会做两败俱伤之事。要陷害我的方式数不胜数,他只会在背后暗中操纵,让我像大哥二哥那样身败名裂,再借着父皇的手用光明正大的方式除掉我。至于李义府,看来也不可能。据近思传来的消息,他是在农家的瓦房里抓获的李义府,瞧他形容憔悴的样子,也没有力气再派人来暗中使坏。”他语气一转,沉声道:“看来,此事必定是另有玄机。”
柳长宁见了血手将五花大绑着的大汉推了进来,大惊之下“咚”地一声将手中的书册甩到了地上。她尖着嗓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
血手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王爷方才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在仓库之外徘徊,便亲手将他擒了。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朝廷积怨甚深。王爷便命我将他送了来,让郡主寻根问底、好好审审。”
柳长宁更是惊讶:“王爷为何不自己来审?”
血手行了一个礼,只道:“此事属下就不甚明了了,想必审过之后便会真相大白。”
柳长宁轻轻一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复。血手刚走,暗影、冰刃和另两名暗卫便赶了进来,在那壮汉的两旁排成一排。
柳长宁抚了抚袍袖,优雅地跪坐下来:“那么,我们便开始吧。”
那大汉也是十成十的血性汉子,明知道自己陷入重围,一开始却仍是横眉冷对,对柳长宁的盘问也是置若罔闻。
柳长宁又道:“怕是你也把我列入了出身富贵的类别里头,觉得同我没什么共同语言吧?”她微微一笑:“若是这样,你便是大错特错了。我虽然出身富贵,却也经历了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变故与痛苦。有今日的一切,虽然也有天意庇佑,最重要的却是个人的奋斗。若是遇到不平之事都如你一般,这世道岂不便要天下大乱了。”
在站起身来走到那大汉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知你可否记得那满门遭祸的镇国公府?而我便是镇国公府唯一幸存之人。”她见那大汉露出惊异的眼神,他原本长着一双凸眼,如今用力地瞪着,更显得骇人。
那大汉哑着声道:“你真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姐?”
柳长宁道:“难为你这些年为了报仇,竟连街知巷闻之事都不晓得。”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柳,如今已是皇上亲封的宁婉郡主。我的曾祖父是镇国公柳承志,父亲便是赫赫有名少年将军柳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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