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58 红莲教


泰安九年,羽成帝季景珣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其间,曾率兵继高祖后再次击溃了不甘屈居的图卡、恰厄的侵犯,这些年歌舞升平,泰安盛世一派繁华,可来自东面海上的不安定却悄然日益扩大。
    带水和沧水自维塔发源,双双汇入东部三定湾,三定湾属东海,而红莲教正是起势于三定湾内的红莲岛之上。
    大羽的航路走运的多数丝绸和粮食,继而本就靠海的渔业遭受到了打压排挤,渔民的生活其实并不富裕,沿海又连番遭受暴雨、海难的侵袭,朝廷拨下的赈灾款更是层层贪污,一时民怨沸腾,恰在此时,红莲教应运而生,誓要为沿海百姓讨回公道,自然深得民心。
    扶摇楼正是红莲教势力所在,其间木楼、竹楼环绕,教主、祭司、护法还有教众都居于其中,一间朱楼隐在苍翠之间,便是教主和祭司的起居、处理教务之处。
    红莲教教主不过二十光景,浓眉大眼,肌肤是中州少见的蜜色,健康活泼,身着一袭火红长裙,却似是嫌弃裙摆太长太过炎热般,竟是将裙摆撩起,松松系到腰间,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腿,而那两条腿此时正交叠着搭在桌子上,其本人歪坐在红木椅上,时不时前后晃悠一阵。
    祭司丰穆抬脚进屋,不由沉眉,不得不将信报暂且搁置一旁,信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教主腿上,斥道,“坐都没个正形,真是愧对你娘给你取的好名字,白静荷啊白静荷,小来倒是挺宁静似荷的,怎得越大越不着四六了?”
    白静荷皱了皱鼻子,吐着舌头做鬼脸,丰穆见着又要出言相训,白静荷慌忙摆手,说道,“打住!你怎么比管家公还啰嗦?说正事儿,朝廷可有消息了?”
    丰穆正色,自怀里掏出今早刚收到的信报,白静荷劈手夺过来,一眼看去,不由凝眉,蓦然怒道,“这季景珣真是个昏庸笨蛋,江、定两州刺史本就狼狈为奸,霸占航路,贪污官银,我们好歹也算造反,让他俩来处理,能折腾个鸟出来!”
    丰穆不由掩面,这闺女谁家养出来的?赶紧领回去!
    白静荷看看丰穆的神色,有些心虚,随即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抵着吧,等他差了合适的人来,咱们再同他谈。”
    丰穆年长白静荷三岁,岛上生活比较闭塞,白静荷的娘亲原是江州人氏,嫁了白静荷的爹爹便一同住到了红莲岛上,不知家族身世,只知是个有学问的娴静女子,丰穆自幼便和岛上的半大孩子们一起跟着她读书识字,也算是一手拉扯着白静荷长大的。
    白静荷的爹和丰穆的爹是拜把子,白静荷出生后,她爹爹一高兴便和丰穆的爹定了娃娃亲,如今,白静荷都二十又三了,丰穆曾经提过一次,却被白静荷嘻嘻哈哈岔开了话题。
    白静荷没有十四岁之前的记忆。
    九年前,她曾大病一场,醒来后却是一人不识,静荷她娘本就体弱多病,这连番打击更是让她一病不起,没半年便撒手人寰,而静荷她爹更是癫狂,没有了爱人,又加之岛上生活日益艰辛,犹如困兽般绝望地选择了立教造反。
    所有人都不曾预料,这红莲教竟是越发壮大,声势浩荡。
    三年前,一直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的红莲教终于自红莲岛挂旗,一举拿下定州靠近三定湾的四郡,还有一批兵马走水路,绕过定州,直取江州,威胁建翎,朝野大震,成帝怒不可遏,当即封定西侯赵进为先锋大将军,率十万大军镇压逆党。
    赵进派人快马加鞭飞奔至安州,调先皇原部下点兵三万,自安州横插定州,阻截红莲军,而他自己则率兵直杀江州,围堵红莲军海上兵力。
    那一战激烈惨绝,红莲军个个怨气冲天,自然勇猛无比,可大羽的兵马是打过仗的,装备精良、经验丰富,战事胶着半年后,随着静荷的爹死于乱箭之下,红莲军群龙无首,节节败退,最终被逼退回孤岛,声势浩大的红莲叛乱至此告一段落。
    静荷的爹将死之前,问天怒吼,“季景珣小儿,你瞎眼缺心,你逼我反,天要我亡,可是我便是死,也会诅咒你这良心尽失的狗皇帝!”
    季景珣在兴安殿听大臣们战战兢兢的禀告,强忍着怒气,去了初晴殿,赵婉初瞅瞅成帝的气色,想起这些日子外头的风言风语,眨了眨眼,轻声叹了叹气。
    “朕的皇后,又有何事需唉声叹气?”
    赵婉初低眉说道,“这宁美人进宫也有好些日子了,皇上可曾去见过?”
    季景珣一听乐呵了,“这宁美人是因着丞相的面子才封的,朕真要去见了,你还不得给朕翻天?”
    “所以臣妾才唉声叹气,您贵为皇帝,天下仅有,尊贵无上,您不来初晴殿,臣妾还能跟您闹一闹,那是因为臣妾是皇后,这宁美人初进宫,不得宠,品级又不够,便是心中埋怨,可又能如何?”
    季景珣面色微沉,说道,“皇后话中有话。”
    赵婉初不紧不慢地跪到地上,说道,“臣妾不愿皇上去宁美人那里,是因为臣妾爱皇上,也想皇上一心一意爱臣妾,可皇上如何能成为臣妾一人之夫君?就如同这天下水路,又如何只能为一家所占有?”
    季景珣不由蹙眉,一番细想下来,渐渐扯开嘴角,起身将赵婉初扶起,欣然说道,“到底是朕的皇后。”
    赵婉初柔柔一笑,似是威胁地嗔了一句,“不过,您若只是去见见那美人,臣妾倒也不是这般小气之人,可若是臣妾在初晴殿听到些伤心不悦之事,这初晴殿您一时半会的还是莫要来的好。”
    季景珣无奈地摇着头,将赵婉初拥入怀中,说道,“婉初,你真是我的宝啊。”
    随后,成帝派人彻查此事,方得知东海至大陆的水路果真为富商、官府所霸占,欺压渔民,红莲岛又几番遭受暴雨袭击,想来定是生灵涂炭,季景珣当即下诏,清水路,拨款赈灾,便以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岂料事实却并非如此。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偌大之地,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间肃清整治?
    赈灾款一层一层拨下来早就所剩无几,红莲岛又是经历了一番大战,更是元气大伤,白静荷在安置好亡父遗体后,毅然接手红莲教,不说为父报仇,也定要为红莲岛渔民要回水路,讨回公道。
    彼时,白静荷二十,如今三年已过,红莲教重整旗鼓,不挑战事,只求示威谈判,成帝也是有心安抚,丰穆觉得此次势在必得,心思便转到了当初的婚约上。
    白静荷倒也不是不喜欢丰穆,可总觉的他像大哥哥一样,她记忆不全,模糊的记忆中也是喜欢这个哥哥的,可如今越发长大,也越发觉出那种喜欢不似男欢女爱,可这哥哥在她生病失忆、丧母亡父之时,都默默陪在她身边,红莲教的事其实说起来也多数是他在主持,若是这辈子定要成家,有这样一个好哥哥做家人,又有何不好?
    丰穆眼中装满了疼爱,白静荷便不忍再令他失望,定定看着丰穆,突然说道,“若这次谈判之事能够顺利,我自会考虑成亲一事。”
    丰穆不由愕然,半晌蜜色的脸庞上便堆满笑容,他的衣衫,袖口裤管都扎了起来,行动方便,一把将白静荷捞起扛在肩上,激动欢呼。
    白静荷趴在他肩膀上,拳打脚踢,跟着他疯玩不羁,乐不可支。
    ***
    一个月后,成帝任命的监御史杨子城抵达三定湾,直接从沧水入东海,并未惊动定州、江州刺史,白静荷派了艘船将杨子城领入了红莲岛,而随侍杨子城左右的正是澜汐。
    临行前,公孙孝千叮些咛万嘱咐,切莫动怒、鲁莽,杨子城下了船,恍然发现,面对这些衣着破烂、房屋失修的孤岛百姓,他又有何颜面动怒?
    时夏,岛上气候湿热,男子多数赤着上身,杨子城由一名教众领着,便是到了扶摇楼,仍能看到楼内时不时有光着身子跑动的人。
    白静荷带着丰穆在楼前候着,瞅了瞅大人的面色,突然回身喝道,“远道是客,你们这帮兔崽子都不晓得穿好衣服,尽让人笑话!快都滚回去套上皮再出来!”
    杨子城有些吃惊,早前便听闻如今红莲教坐镇的是位女教主,现在亲见,当真是彪悍如虎啊。
    丰穆朝着杨子城拱手道,“这是我们教主,在下祭司丰穆,大人路途劳顿,先行进屋稍作歇息,商谈之事也不急在一时。”
    “丰穆祭司所言有理,只是本官奉皇上之命前来彻查渔业水路之事,皇命加急,如何也不能怠慢,”说着回头对澜汐说道,“快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这是皇上赏赐给红莲百姓的,还望教主代为分发。”
    白静荷哼了一声正要张嘴,被丰穆一脚踢中小腿肚儿,疼得龇牙咧嘴,丰穆朝杨子城笑了笑,道,“教主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宜久站,还望杨大人随我一道进屋详谈。”
    丰穆领着杨子城客客气气地直奔朱楼,白静荷看了看他们,在背后摇头摆尾地做着鬼脸,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白静荷一转身,一道消瘦的背影便撞入她的眼帘。
    澜汐身着青色布衣,头发不似中州男子绾成发髻,而是松松系在身后,他用手抵着嘴,低低的咳嗽,一边指挥下人们卸货,白静荷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不禁开口说道,“我好像认识你。”
    澜汐骤然回头,白静荷便看到他那双漆黑星目深邃幽沉,却又极度冷漠淡然,她心中霎时慌乱,犹如窒息,随即便听到一腔沉然淡漠的调子,澜汐说,“在下澜汐,随侍杨大人左右,并未到过红莲岛,不曾见过教主。”
    白静荷深深看了澜汐一眼,想想也有道理,紧紧皱着眉回了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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