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74 番外二:梧桐笑


秋风送爽,桂花都开始败了,朱楼前的那棵百年梧桐摇着枝干,似是不愿枯黄,胭脂抬头看了看天,宛如缎带般的天幕上恣意着云卷云舒,南飞的鸟雀一阵阵扑棱着翅膀,自头顶成群结队飞过,胭脂不觉忧郁了。
    她是孤儿,被谷主捡回来后,因着年纪最小,颇受谷里姐姐们的喜爱,虽说眼下身边确有四位姐姐陪伴,可胭脂还是想家了,想念神医谷的冰晶瀑布,暖人的浴汤,还有她屋里的小乌龟,所以她扁着嘴,扯扯端木澄蓉的衣袖,今日第三次问道,“谷主,我们何时回神医谷?”
    澪涵走了约莫该是有七八天了,端木澄蓉却是并不急着回谷,而是心事重重地对白静荷说还要多打扰几日,白静荷欣然同意,一时热闹,该是人都散了,她总归会觉得寂寞。
    住下来也是无所事事,端木澄蓉每日只是摇着团扇,闲闲躺在那棵梧桐树下,时而阖眸沉思,时而目光清浅地凝视远方,倏尔叹息,一坐便是一日。
    翠雨和朱儿看着端木澄蓉这番神游发呆的模样,不由皱眉,如此过了七八日,连胭脂都觉出不对劲,这才央着谷主要回谷,可端木澄蓉却是只字不言,当胭脂问及第三回时,才幽幽叹了口气,浅浅笑着,拍了拍胭脂的头,说道,“等明日教主办妥事情回来,与她辞别后,我们就动身。”
    胭脂欢天喜地地回房,拉着四位姐姐收拾包袱,端木澄蓉不眨眼地看着梧桐树上翩翩落下的一片叶子,许久,轻轻说道,“呆子,我再给你一日功夫,你若还不来,我便不等了。”
    *****
    白静荷当夜便风尘仆仆地回了红莲教,抬头发现端木澄蓉屋里的灯竟是还亮着,洗漱一番,带着一坛好酒便叩开了她的房门。
    端木澄蓉有些讶异,说道,“怎得今夜便回来了?”
    白静荷扬了扬手中的酒坛,笑道,“昨日碰到了个爱管闲事的大官,事情办得也就麻利了些。”
    端木澄蓉将人让进屋里,跟着笑起来,说道,“教主如今还真是贵人相助,万事顺心呀。”
    白静荷满了两杯酒,说道,“这不,一高兴就来找你喝酒了么!”
    端木澄蓉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奉陪。”
    酒过三杯,一路暖向口腹,可到底暖不透心,端木澄蓉越喝越急,愁绪也是越加沉重,白静荷忙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下,担忧地问道,“我走之前便觉出姐姐有心事,今夜可与妹妹说说,压抑久了伤身子。”
    端木澄蓉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支起脑袋,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很忧心。”
    “为事还是为人?”
    端木澄蓉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心口,说道,“我忧心的是我回了神医谷,却把心留在了这里。”
    白静荷了然,这便是为人了,正待询问是何人这般本事,竟能让谁都看不入眼的神医如此心心念念,却见到端木澄蓉突然清泉泪涌,落寞地说道,“我忧心的是,便是我将心留在了这里,他也不稀罕。”
    “一日,我可以告诉自己,他是个呆子。”
    “二日,我仍可以告诉自己,他太傻,怕是都未开窍。”
    “可是三日,四日呢?我抱着希望,不断鼓励自己再给他一日,只给他最后一日!可如今,多少个‘最后一日’都已经过去了,我还能期盼什么?”
    “但凡他心中哪怕是只有我一个影子,这么多日子,他都该是追过来了。”
    “可是他没有,他没有来追我,他没有……”
    白静荷蓦然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她仰起头,平复着心中的疼惜和酸涩,随后又给端木澄蓉和自己满上酒,笑道,“是哪个混蛋?仔细我剐了他!姐姐天生丽质,更是华佗在世,是那人瞎了眼,来,我同你一夜酒醉,明日便忘了那不长眼的东西!”
    端木澄蓉怔了怔,突然“扑哧”笑了出来,端起酒杯与白静荷相碰,说道,“也是,作甚这般要死要活?不就是个呆子么,我端木澄蓉是缺男人了不成?喝!”
    *****
    一夜痛饮,翠雨一早过来请示,一敲两敲都无人应声,心里一咯噔,当即推开了门,迎面扑来的便是熏人的酒气,还有醉死在桌旁的谷主和教主二人。
    翠雨不得已,叫来朱儿、雪月还有花莹,简单给她二人清理了一番,随即将人抬上床,又回头收拾起满屋的狼藉,待一切收拾妥当,正要退出去时,端木澄蓉轻轻翻了翻身,哑声说道,“我们走水路,取道安州回谷。”
    丰穆起床后才从手下口中得知,他那小娇妻昨夜已回了教,却又在端木澄蓉屋里喝了一宿的酒,当即摔门便要去捉人,恰巧碰到来找他的翠雨,说是要借船,直达安州,丰穆只好忍住好好教训白静荷的冲动,转身去备船。
    白静荷醒来时,端木澄蓉已经清清爽爽地站在了她眼前,全然不是昨夜消沉落寞的模样,不由咧着嘴问了声好,岂料,端木澄蓉却是笑着说道,“昨夜忘了同你说,我今日便走。”
    白静荷一惊坐起,眨着眼,吱唔了好久也没讲出一个字,随即塌着肩膀,问道,“我送你去新安。”
    端木澄蓉摇摇头,说道,“不是新安,你得送我去苍品,我再走捷径回长宁。”
    白静荷不由皱眉,问道,“就放手了?你那鬼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若他日后寻你到神医谷,不仔细丢了性命,你哭都来不及。”
    端木澄蓉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人倒也奇怪,昨夜还劝我看开些,如今竟又劝我莫要放弃?不愿走定州,便是不忍令最后的希望也破灭,这般回谷后,我尚能欺骗自己,他是有追来的,只是我们有缘无分,擦肩而过罢了。”
    白静荷静默了许久,无奈笑道,“骗起自己来竟也是头头是道,也罢,我送你到苍品。”
    *******
    今日天公极为作美,日头晴好,海上还刮着东南风,乘风而行,至多两日便可抵达苍品,端木澄蓉举起扇子遮在头顶,眯着眼看了看空中的骄阳,便目无留恋地上了船。
    丰穆心疼地抱着白静荷,埋怨着都不让她好好休息几日,白静荷亲了他一口,说道,“我也是担心姐姐心神不稳,路上发生意外,亲自送,多少放心些,往返不过四五日,教务繁重,你就安心待着吧。”
    起航号吹响,船员各自就位,端木澄蓉躲在舱内,不愿同白静荷一道出去欣赏海景,起锚,一声“开船”喊得响彻云霄,余音未消,突然自西边传来一声粗粝的嘶吼,“停船留步!”
    端木澄蓉心尖儿一颤,白静荷兴高采烈地奔进船舱,喊着,“姐姐!姐姐!”
    心跳得很快,却感觉极为安定,端木澄蓉突然来了脾气,置气回道,“继续开船!”
    白静荷眼睛滴溜一转,瞬间领悟了端木澄蓉的心思,也觉得合该让那人吃些苦头,便吩咐下去,加速前行。
    赵进远远看到端木澄蓉上了船,才急得大吼,正焦急地等着红莲教的船停下,岂料,他一嗓子喊开后,那只船不停反倒是提速了,赵进一时急得心肝俱焚,可他租的船如何也比不过教主手下的那只,只能瞪眼看着两船距离越拉越大。
    赵进啧了一声,甩开身后的流星锤,一跺脚,竟是飞身上了水面,踏水前行。
    赵进的流星锤耍得威风无比,杨子城的无影枪也是使得无人能及,可他二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轻功着实上不得台面,赵进在水里还没踏上几步,一阵风掀起一道浪便让他失了平衡,跌入水中。
    白静荷站在甲板上,叉着腰开怀大笑,嚷嚷着,“让姐姐伤心,你活该!”
    赵进喝了好几口水才稳住身子,不由气恼地拍着水面,吼道,“端木澄蓉,你怎能这般不负责任地甩手离开?!当日我亲你,是真心的,我喜欢你!你扇我一巴掌,我还日夜兼程地赶来向你道歉,你真就忍心再也不见我了吗?!端木澄蓉!蓉儿!你出来让我看一眼!”
    白静荷嘴角抽搐,日夜兼程?那为何姐姐还等得这般一日比之一日怨气深重?白静荷理了理思绪,恍然大悟,而此时的端木澄蓉正捂着脸,懊恼不已,这乌龙闹的,她是由青黛带着,眨眼便能去建翎,回红莲教,可赵进凡夫俗子,能八日抵达红莲教,确实算是日夜兼程了,端木澄蓉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喽!
    白静荷默默地坐到端木澄蓉身边,将她的手拿开,露出端木澄蓉羞得通红的脸,说道,“我已经吩咐停了船,天凉,水里泡久了也是会生病的。”
    待脸上的红晕消散,端木澄蓉才状若镇定地说道,“雪月,花莹,你二人轻功好些,去把人给我捞进来。”
    ******
    赵进落汤鸡一样立在舱外,愣是不敢进去,被风一吹,连打了两个喷嚏,端木澄蓉冷冷说道,“我不医伤寒,还不给我滚进来。”
    四目相对,赵进一双牛眼里尽是委屈,端木澄蓉默默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白静荷早先准备的干净衣裳,说道,“换了。”
    赵进看看这小小一室内都没个能遮的地方,不由面红耳赤,端木澄蓉还以为他当真染了风寒,便有些紧张,却又见他目光闪烁,不明所以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顿时不知是冷言相讥还是拍案而起,思虑了良久,才默默举起扇子遮住自己的眼睛,赵进慌不及待地换下了那一身湿衣。
    端木澄蓉自知理亏,可这二愣子定然也不会知道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傻傻较劲儿,哼了一声,问道,“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喜欢我是在你亲我之前,还是在亲我之后?”
    赵进挠着脑袋,傻傻笑着,“不知道。”
    端木澄蓉拿起扇子就扇了他一下,虽然不曾用力,怒道,“不知道,那你来寻我作甚?”
    赵进攥住端木澄蓉的手,紧紧不放,说道,“我当时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我在皇宫找不着你,才发觉我喜欢你,其实我昨日便能上岛的,偏巧让我碰上了白教主,看她遇上了麻烦,便帮了一把,不想却被那些人多灌了些酒,这才误了时辰。”
    端木澄蓉一挑眉,说道,“这般说来,静荷与我说的那‘爱管闲事的大官’便是你?”
    赵进憨憨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想着若是能帮到教主,你听了开心也就会原谅我先前的粗莽了么,好蓉儿,同我回去吧?”
    端木澄蓉用了用力,没抽出手来,睨着赵进,说道,“既然你这般喜欢我,那我姑且便同你回去,只是,你得先同我回谷,我还要去取些东西。”
    赵进小鸡啄米,慌不迭点头,可在到达神医谷后,面对着眼前满满两屋子的医书,赵进彻底傻眼了。
    端木澄蓉摇着扇子,替赵进扇了扇风,随后翩然转身,悠悠离去,丢下一句只有声音动听的话,她说,“呆子,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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