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繁华

第19章


她不敢确定,但她在他房里看到过那一张照片,也许它摆在床头,但也许是书桌上。那个母亲,她那样热爱音乐,在她临去前他的最后一个生辰,她带他去了北京路那家剧院看了著名音乐家的小提琴表演,还合影留念。她对着这张照片端详了许久,他如此难得的笑。
她从侧门溜进去,此刻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摆弄他们的乐器,第一排的正中央,她看见少年埋首沉思。
她欢快地走上去:“原来你真的在这儿?”
少年抬头,眼圈微红,看清来人后,神色厌恶,又埋下头去,置之不理。
她推推他:“走吧,赶紧跟我回去,大家都在找你。”
他纹丝不动。
她扯他:“你走不走?人都死了,你再难过又有什么用?”
他那时还只是一个少年,脾气秉性本就清傲自负,失去母亲的悲痛使他时时刻刻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这一推拉,他终于找到爆破点:“你才死了!她没死!没死!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才死了!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不去死!”
他将她推倒在地。
女孩低头。
这样恶毒的诅咒他全力奋起攻击,她毫不设防,情绪来不及隐藏,眼泪先一步溢出,她习惯性地低头,直到脚步声逐步渐远,她才仓皇地起身,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你有病啊?咒谁死?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我说错了吗?”她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少年气极,全力推开她,独自跑了出去。
她负气离开,车站里徘徊不定。年少时的我们,还总是那样青涩,尤其你我,自负一切,谁也不肯低头,兀自坚定转身,是非对错,全部留给时间和记忆。她在原地沉默,最终还是决定上车,电闪雷击不过就是瞬间的事,突然来袭,她反抗无力。
很快雨滴越落越多,越落越狠,砸在光洁的皮肤上,就是一阵刺痛,冰凉冷瑟。她摸了摸光溜溜的口袋,懊恼暗恨油然而生,她想,他应该回去了。或者,他也在某处避雨。
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最后女孩放弃独自回家的念头,滔天巨浪中她顶着湿发在剧院附近哑着嗓子边跑边喊。她明明跟自己说,他应该不会出事,没有手机没关系,没有车费没关系,17岁的男孩啊,早能独当一面了。可是为什么,她把这个“可是”死死地压在心底。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不愿离去?
同样的阴雨连绵,男人站在墓地前,双眼冷然冰凉,他把伞丢在一边,大雨来得突然,手中的花无可避免地淋湿凋谢,他目光沉了沉,晦涩难懂,他弯腰,单手护花,把它放在墓边。良久,他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料不及那里已有一人撑伞伫立,大雨倾袭,却落不到他身上半处。黑色的西装穿的很严谨,他表情深邃,薄唇紧抿。
“在这里看见你,真是奇迹。”薛秦冷讽。
“世间的事,无一绝对。”谭玉琢轻描。
“如果我是你,就没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但你毕竟不是我,”谭玉琢冷意逼人,“我还站在这里。任她恨,任她怨,若她真成了鬼,我也等着她来索命。”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薛秦冷笑,“你现在这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她死了,看不见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谁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事?除了她,还有谁被你整天耍着玩还没有过抱怨?那年大雨倾盆,她淋着雨找了你三个多小时!你却安然自得地在家跟唐婉清那个贱人勾勾搭搭,这世间实在公平欠缺,最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早已命丧九泉!”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阴狠决然。
谭玉琢静静听着,急落的雨狠狠地刷过他英挺的鼻梁,滑过那张清俊的面颊,他眼中的内疚越来越浓,和哀伤绝望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惊地悲凉。
他实在无力反驳:“该走的人都走了……我活不活也无所谓了,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
“你这是在跟我炫耀?”薛秦隐忍的怒火堆积胸口,“大可不必!她是唐婉兮,你不爱她!我爱!她之于我,就像唐婉清之于你,是谁都不可取代的存在!无论她当年做过些什么,我从没有怨过她,更不会恨她!”
谭玉琢重创一般急剧后退,原来清冷的面孔在雨水的拍打下,苍白得像久病于床的重患。
这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尽管不堪于心,尽管令人失望,尽管无边晦暗。
但是。
女孩终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在大雨中奔跑了三个多小时,她现在虚脱无力,脑袋晕眩沉重,浑身冰凉,她抬起手推开洗手间的门,有些费力,还是算了,她想。于是昏昏沉沉中,扯下湿漉漉的衣服,连睡衣也记不起去换,窝在冰冷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像是睡在阴冷潮湿的黑暗之地,她四周寒气包围,侵入骨髓,冻得她牙齿打颤。她想挣脱这冰冷的束缚,却抬不起手去挣开,她急的想哭,又发不出声音,这种感官被封锁无处表达的感觉令她惶恐无助,一瞬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心里堵得厉害,想吐又毫无知觉。
万般情绪像极寒极暖的气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逃生门。
在她过去的17年当中,从未有过如此憋闷求全的时候,悲伤无处可泄。
她强迫自己再次睡去。再度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已好受很多,力气像被注入的空气的气球,逐渐膨胀充实。她可以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三个日升日落,唐家老夫人几欲掉泪,她笑的无声:“唉?您别哭啊,您这一哭我爸又该揍我了,您这眼泪值千金啊……”
母亲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都18了还让人这么操心!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你还这么糟蹋,是想要我跟你爸的命啊……”
“我错了我错了……”唐婉兮举手朝天,脑袋歪歪,“我向罗玉静女士郑重发誓……不再有欺骗和藐视党的不妥行径,不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是林黛玉的身体就绝不挑战小燕子的命运,这次知错,下次一定改……”
女孩儿煞有其事的样子逗乐了这位慈祥的母亲,她贼兮兮地凑上前:“妈,玉琢回来了吗?”
“说起这个,”唐母脸色沉了下来,“玉琢这孩子也真是的,回来了也不告诉你一声,这要是把你身体折腾跨了,以后他还不得费心费力地照顾你啊……”
“说得对,”女孩愤愤然,“以后一定要讨回来!太过分了……”话没说完,她就打了一个喷嚏。
“好了好了,”唐母手忙脚乱地把她往杯子里塞,“你别惦着他了,那小子好着呢,现在在婉清的房里看书,唉,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这孩子真是的……”
她拖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回应。
病稍微好点儿,她就跑去谭宅。
“谭玉琢你什么意思?”女孩儿冲进门就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询问,“让我一个女孩子在大雨里找了你那么久,你有没有点良心?”
“唐婉兮,这里是谭家,你要发疯就滚回你的唐宅,还有,”他直视她的双眼,满身心的厌烦排斥,“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要去找我的,没人逼你。”
女孩儿哑口无言。
“你自找的别往我头上赖。”
她怔在原地,嘴唇喏喏,发不出声音。
疼痛也是一种快感。
当你开始享受它带给你的清醒的时候。
她终于解释:“我只是担心……”
“我不需要,”男孩不耐烦地打断她,又想起什么,继而脸色微变,嘴角翘起,“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什么,不如帮我一个忙……”
她强自镇定,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光亮:“什么忙?”
他有些担忧:“公司最近出了点意外,我爸最近为了我妈的事,无暇顾及公司的生意,被一些小人有机可趁,我在公司的地位还未坚固,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事后回想,要把一些微漾的情绪从这些往事里剥离出来也是破费一番功夫的。谭玉琢本不是一个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费脑子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唐婉兮。
但总有些高于一切准则和生活常规的例外,但他不确定,这个例外,会不会就是唐婉兮。
当年非要如此不可地伤她,说到底,也不过是想逼她在自己跟前脆弱一把。亦或是,真正没悟出爱情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她。
他只是明白地晚了些,可到底来不及了。
他只是不明白,她那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抓着他不肯放手,是真的心之所向还是只是一种与与她的脾气秉性相符的占有欲作祟。来不及,真的来不及了。
他再没有机会去问。
哪怕向她低一次头。
☆、第十九章 朝暮
17岁的女生,沉浸在对临班男生的芳心暗许中,迷恋岛国新番动漫,偶尔还为韩剧里催泪的爱情坎坷心酸唏嘘,面临来自父母亲朋的压力,备战高考。
17岁的男生,面对班级里那个娴静柔美的她,也曾面红心跳,不善修辞,心中闪过无数个旖旎芳菲的小念头,这些是心底的小秘密,不能说。不能说。
17岁的唐婉兮,是个明媚璀璨的姑娘,风风火火,她的心中有一个超越一切的存在。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无从选择,他们成为彼此的孽,还不清的债。几番纠葛,他对她弃如敝屣,他对她生死相依。
她做过许多蠢事,愚蠢而不知所谓,年年岁岁,她像个智商和性格都在退化的孩子:冲动,盲目,唯一稍稍可赞的是她败而后战的坚韧。他挖好了陷阱,等着她去跳,风风雨雨,她没皱眉。
“这么做,”她犹豫,“薛叔叔会不会受到连累?”
“你如果害怕,就不要去做,”他嘲讽,“薛家如果有你一半的不忍,也就不会趁我们家遭逢巨变的时候做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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