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繁华

第39章


甚至连唐婉兮自己在这两个月里都表现得出奇地平静。
直到婚礼那一天,她坐在台下安静地观礼,一身白色曳地长裙长发如墨般散开在肩后,脸色尽管有脂粉铺垫,却还是裹不住病态的苍白,谭玉琢站在台上,看着那张日益消瘦却仍强作精神的笑脸,几度有要逃离的冲动。
但不行。
好不容易等婚礼完毕,众人自由活动之时。新郎没有与自己的新娘依偎相缠,而是在众多游客之间穿梭,试图寻找到那个白裙的姑娘。
可是她像是人间蒸发,他遍寻不得。
自此他终于顿悟,他失去她了。
是再无挽回之地的失去。
最后他在她的卧房里寻到昏厥的女孩,吓得心神俱裂。撇下婚宴上的所有人,连唐父唐母都来不及通知。正当所有人在寻找宴会中无端消失的新郎官时,医院一通电话让所有人的心情跌到了万丈深渊。
唐婉兮心脏病急发,抢救无效已离世。
彼时,谭玉琢还穿着婚宴时的那一件白色礼服。神情慌张的手术室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似乎怀里还有她淡薄的气息,他几乎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这样让他崩溃。
直到医生神色凝重地走出手术室,宣布这一噩耗时,他几乎以为那只是一个开大了的玩笑。他的这20年从未像现在这般找不着人生的支点,毁灭来的铺天盖地,这样可怕。
他看见身上的礼服,懊恼悔恨绝望所有的感知一哄而来,他奋力地扯开衣扣,狠狠地将衣服向地面掼去,窒息感还是一层一层地紧贴着他的面孔叠加而来。
他眼睛通红,揪着医生的衣领:“救她,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药,出国也好换器官也好,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要放弃。”
医生使尽了力也扯不开少年的手,只好放弃:“每一个濒死病人的家属都这么跟我们说,但事实是,如果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既然是下了通最后的牒,那代表医院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说完还怕他情绪不够激烈一样,又加了句,“节哀。”
男孩彻底瘫在地上。
☆、第三十六章 年关
年前的最后一天班上得枯燥而无味。办公室里的人都在打包收拾桌子,把大大小小用到用不到的物品用纸箱装好,塞到柜子里。很快,一眼望去,偌大的办公室里的每一张桌子都是纤尘不染,干净无尘。俨然像整装待发的军队,严谨而恭敬地等着领导视察。
一天的时间在大家无聊的闲谈和调侃中若无其事地溜跑,众人看了看点,难言的激动兴奋在脸上放肆大胆地洋溢。许诺这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物件。
“还没走?”宋远拿着钥匙走来。
“嗯,”许诺往椅子上一滩,“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在这里静静地享受一会只属于我自己的私人时间。”
尖头高分皮鞋瞧着座椅下面的铜铁支杆,很有节奏,连带着间隔都是一种别样动听的敲打,女人从包里掏出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尘埃里去。
宋远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家。”
“别了,”她细腿一瞪,座椅下的滑轮受力就着那股后退的力道向后滑去,直到与他拉开了几米的距离,“我对有妇之夫一向进而远之。”
宋远失笑:“可我怎么听说你跟谭氏的总裁还有那么点……你懂得……”他朝她挤眉弄眼,眼里有不怀好意的深意闪过。
“我懂什么啊我懂……”许诺白了他一眼,从桌底拖出一个纸箱折好,开始把桌子上的东西囫囵推进箱子里,“亏你还是干这行的,这种没凭没据的事你也信?”
“本来是不信的,”宋远帮她把箱子里堆成山的物什摆好,若有所思,“可玉子回来说这谭玉琢也出了车祸,看他的样子没必要骗我们……”
“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信?”许诺怒从心起,脸上的白皙莹润突然变得红得要滴了血,明显是怒火高涨的征兆,她秀眉高挑,高跟鞋重重地踩在瓷砖上,用力划拉出一声刺耳尖细的响动,“那个女人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许诺,”宋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你是不是对玉子有什么误解?”
“误解?”她不住地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快速敲打,怒极反笑,“你说的还是好听了些,你说偏见我也没意见。”
“那你敢说,你跟他真的就没什么?”
许诺怒瞪着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向来憨厚爽朗的小青年有一天会如此地与她争锋相对——为了一些不太好听的丑闻。她气得微微发抖,却说不出半个字,连一个“不”字抖说不出口。她没得反驳,他们之间有的何止是关系。
她这个样子,活像被人揭穿了丑事之后的愤怒和气急败坏。
“许诺,”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她明亮鲜丽的眸子,“我不是想插手你的私事,但是,你毕竟是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谭氏这几年出的丑闻不算少了,你还是……”
他不再往后说,吞下肚子里的话二人心知肚明。
许诺从两张办公桌的夹缝里找到了宽透明胶带,“撕拉”一声拉得很长,她神色不耐地把胶带胡乱往封口处一粘:“行了,我知道了,这不是你能管的事儿成吗?”
他点头,神色复杂,眼里意味不明,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走吗?”
“我再待会儿。”
天色从亮白至青灰,一秒一嘀嗒的大摆钟发出细微的不倾耳听去发觉不了的秒针走动声,女人站在高楼落地窗前,抱臂环胸脸色默然地看着眼底尽头处的车水马龙,从刚下班时的长龙*,到傍晚时分人流不通,晚霞明照的柔光遍布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最后天色完全暗下来,两边的街道亮起了路灯,星星点点,从高处看铺出了一条绵延至远方的华灯彩路。川流不息的人影在憧憧灯光的光晕照射下,像魂离天外扑朔迷离的幽灵,静默无声地向前走着。
女人目不转睛间,恍然未觉周身已被黑暗突袭,直至一束强烈的白光迅猛地朝眼睛刺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眼睛尚在适应的时候,就听见楼下保安耐心告罄的叽歪:“搞什么啊,吓死个人的!没事就赶紧离开,待会我就锁门了,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妈的,真他妈烦!”
隔了几分钟才传来细尖高跟踩在大理石面的地砖上曼妙动听的踢踏声,久久回声不散,保安打着手电筒又从楼上转下来,刚好看见女人孤零零的背影,像一幅姿色绚丽的水墨画,长及臀部的长发摇曳在画面的中间,又给这一幅静谧添了几分萧瑟。
照着上次记忆中的路,许诺尽量把声音放到最轻。病房里如往常一样亮着一盏床头灯,足够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又不会打扰睡中人的安眠。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忍不住用手去抚摸那妇人的脸,手上少了几分温热顺滑,像是抚上了这几年被岁月刻上的粗鄙不堪的伤痕,刺得手心生疼,肤质的粗糙感和脸上徒增的细纹让她的心一沉再沉,她捏了捏衣边,清清冷冷的声音回旋在房内:“皖江那么大,我不知道去哪,想来想去,我还是来了您这,大概证明我还放心不下您吧。”
她一再叹气,低低的气压徘徊在嘴边,她把心头升起的苦涩一压再压,语句好不容易连贯:“您如果能睁开眼看看我多好,哪怕只是一眼。看这几年您老的,多了多少皱纹哪……”
她用温水帮床上睡颜安稳的老人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敷温热了,那些在嘴边打转的话,如五彩蝶翼晶莹诱人,引人遐想赴汤蹈火,她几欲脱口而出,但仍有几丝说不出的别扭和不甘,拖着她,偏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把她拽回到现实中。
那个时候她每天在死亡线上游走,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地害怕死神的莅临。她有自己的认知和原则,父母是唯一她自认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她的救赎。她知道就算她得到了那个男人,他也陪伴不了她多久,他那么喜欢唐婉清,她死了之后,他们还是可以厮守一生。
事实证明她太高估自己。
当二老面色凄婉不忍地对着这个宿有心疾命不久矣的小女儿间接又委婉地宣告了他们同意退婚的请求时,她先是疑惑,不解,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竟笑出声来。
“小兮,妈妈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玉琢那孩子,心里没你啊……婉清也是我们的孩子,这……你就当是成全你姐姐吧……”
她终于开始恨。
不是恨他们对她感情的置之不顾和残酷无情,而是恨他们竟然连一个濒死的人都不肯放过。成全,多伟大的字眼。
“那算了,”她低眉谦卑的说,“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我衷心希望他们的爱情由我的死亡来见证,这样听起来就无比地崇高伟岸。”
许诺是个心智身体都很健全的成年人,她很明白当年所有人的决定与个人私情无关,她也不是盲目到就不懂得这样非要牺牲他人的感情来给她一个人完美的做法是无理取闹甚至可以说是自私自利。
但那个时候一个小念头就轻易地打败了她。她不过是个整日与死神打交道的才19岁的孩子,从她知道自己病情的那一天就很明白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将一切都还回去。他们连这几天都等不得,非要在她面前上演一幕幕的情深意重,其乐融融。
这令她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唯一的温暖源已经是唐婉清的庇护所。
她才发觉,一个人坚持到最后,是比战胜病魔更累的一件事。
所有的力量和温暖仅离她一线之遥,却在他人怀中,令人暗生绝望。
时隔六年,原谅的字眼仍是无法从她口中轻易说出。她仍可以做一个孝顺的好女儿,尽一切该尽的义务和本分,但已认清和明白的事实,是心里无可逾越的沟壑,越裂越深,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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