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就从了吧

77 玉宇琼楼


傅静思轻轻吐着烟雾,他背靠着窗棱,阳光斜斜洒在他如瀑墨发之上,将一头黑发染得如若金丝。
    他那双眼睛,烟行魅视,然而,这万丈红尘繁华,偏偏在他眼中只能化为一片烟花落后的灰烬,如此寂寞。
    傅大仙慵懒道,“换个新的脸有什么不好?顺便,把那名字也换个新的。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白玉蛟了。该放下的,就早些放下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傅大仙一而再,再而三点播我。上一次我没领情,这一回,经过这一番生死、别离、爱恨、情仇,经历了那么多的阴谋算计,惊涛骇浪,欠了谁的情,负了谁的意,已经再也无法理清。
    理不清的东西,一刀剪短也许更好。自此茕茕孑立,再无牵挂。
    心中百转千回一番,我抬头微笑,蹭到傅静思边上,拽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师祖啊,既然什么都新了,您干脆把我记忆也给消了,我们新个彻底不好么?”
    傅静思耷眼瞅我,眼神里闪过了那么一丝丝的悲凉。
    那一丝光一瞬间便消弭,他冷哼了一声,“小丫头,单单是修脸和疗伤的债,你都没还给我,现在又想向我讨坏脑子的药?你先在我身边做苦工做个十年,把先前的债还清再说。”
    我当即瘪嘴。我收回刚才的话,傅静思才不是护犊子的好师祖,傅静思是个一份亏也不愿意吃的吝啬鬼。
    正如我所言,傅静思是个吃不得亏的人,同时,他也的确护犊子。傅大仙自认为他是我主子,我吃了亏就是他吃了亏。傅大仙吃了亏,非常不爽,于是,这老家伙亲自出马,替我讨债。
    我坠崖之后的第三个月,傅静思便带着我,二人风尘仆仆前往玉宇琼楼找姓颜的以及玉宇琼楼一家子秋后算总账。
    此时,时值三月半,燕子归来,春暖花开。
    巫峡十二峰青山连绵,翠峰如屏,一练江水碧绿如蓝。
    我和傅静思撑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一路尽赏千里江山极胜,最后,登上神女峰。
    我这是第一次当做一个陪衬布景似的跟在一个人的背后。跟在傅静思背后,我走得大步流星耀武扬威。原来有人罩着的感觉竟然如此之销魂。
    师祖大人他一身素白,纤尘不染。头戴白羽高冠,宽大的道袍飘然,衣摆在身后拖出两米,白色袍服皆由银丝绣成,隐隐在阳光下泛着水波一般的磷文,远远望去,闪闪发光耀眼之极,直直能刺瞎狗眼。此外,师祖手里还装模作样拿着一个拂尘。这一身打扮,那气度、那风采,俨然就是大神下凡,莅临人间视察工作。
    我一袭水蓝色长裙,双髻垂髫,冰蓝色的丝绦自鬓边垂落,额角还饰这一枚斑斓的蝴蝶。低眉顺眼跟在傅静思背后,假装成一随侍左右的座下神使。
    玉宇琼楼的人一看傅静思不似寻常人,立即请教了大仙的名号。
    我淡淡报上了我家主人的名号,前去回报的人不出半刻就冲了出来,迎着傅静思直接坐上一架超级华贵的马车,一路飞驰进了玉宇琼楼的千万楼阁之中。
    马跑了大概半刻终于停了下来。
    车帘被仆从掀开,一低头,我竟然看到了“玉宇琼楼”的当家大老板,沈墨白的老娘——曲冬榕,亲自接驾。
    曲冬榕我是第一次见,整个人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场。
    她比我想的要显得更年轻,五官深邃精巧,又别具英气,难怪能生出沈墨白那样的祸害。
    曲冬榕特别恭敬的对傅静思行礼,“得知大师亲自远道而来,冬榕不胜惶恐,准备不周礼数不全,望大师海涵。”
    傅静思他用药如神,我估摸着他大概就是那传说中的“傅药师”,这人在江湖中颇为有名,然而为人低调行事诡异,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多,见过的少之又少。
    神医这种东西,很少有人敢不给面子。因为毕竟走江湖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就可能要有求于他。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傅静思要怎么替我讨回公道。
    要知道,我所见过的傅静思都是淡漠儒雅,清高冷漠。整个人看上宛若得道的散仙一般。他甚至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我更没见过他出手伤人,我真难想象他要怎么跟曲冬榕他们唇枪舌剑大打出手。
    我看向傅大仙,谁料,傅静思此时下巴微杨,表情和神态与他在我面前时完全不同。
    他一脸不耐,态度倨傲,冷冷哼了一声,手中拂尘一甩,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颜静行的后辈?”
    我打了个寒噤——这傅静思也对演戏颇有造诣,若在戏楼中必是头牌。
    曲冬榕的神色僵了一下,随即她蹙眉,“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这丫头用毒颇为厉害,特地来讨教讨教。”傅静思说着,眼角扫了曲冬榕一眼,“怎么?曲夫人不给在下这个面子?”
    “怎么会,”曲冬榕听着傅静思语气不善,赶紧赔上一个笑容,“颜静行是后辈,能得到傅大师的赏识那是三生有幸。我备了好茶,傅大师先稍待片刻,我这就让颜姑娘来拜见大师。”
    我和傅静思在茶室里等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颜静行就到了。
    她一袭紫色抹胸襦裙,配着淡紫色的披帛,眉间点了一个朱砂莲花,模样倒是比之前见要温婉成熟了不少。
    我看见她那张脸就怒火中烧,然而又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只能“嗖嗖嗖”冲着她飞眼刀。只可惜颜静行注意力全被傅静思吸引去了,完全注意不到我这边。
    傅静思一挥手,把周围的无关人等都打发下去,片刻,房间里就只剩下我、颜静行和傅静思三人。
    颜静行站在傅静思面前,满脸疑虑,有些弄不清傅静思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傅静思一直对颜静行视若无睹,他悠悠然一杯茶喝完,放下杯子,才冷冰冰得抬起眼皮,扯出一个带着恨意的笑容,问,“你就是颜静行?”
    别说是颜静行,就连我都傅静思的那个表情给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大仙虽然长得一脸妖孽,但平日里总是菩萨似的表情,让人看着直想对着他烧柱高香拜拜。然而,他现在这表情,这风骨,那眉梢一扬眼睛微眯的瞬间,当真是妖媚到了骨子里。之前我还一直怀疑他怎么可能是魔道,这样一看,果真是个魔道妖尊没错!
    颜静行被他那一抬眼的犀利给震慑得向后退了半步,警惕得看着他,“是。大师有何指点?”
    傅静思一扬嘴角,“嘭”得一声一掌拍在手边的小茶几上,“就是你害死了白玉蛟?”
    颜静行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氛,她咽了口唾沫,“怎么了?”
    “怎么了?”傅静思扬高了音调反问一声,“呵,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傅静思声音不算大,然而偏偏能震得人肝儿颤。
    我不得不承认,他老人家疾言厉色的样子真是够吓人的。
    此时此刻,我大概能肖想揣测一下当年他老人家当年称霸武林是怎样的一番风采了,那一定是——傅大师纯爷们,霸气外露,所到之处血流五步,片甲不留。
    颜静行果然是被震住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颇有扭头就跑的趋势。
    然而,傅静思随随便便一抬手,隔空把这姑娘给点了穴。只见,大仙他随意抬起素白的指尖,神机一指。刹那,颜静行就木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不能动了。
    “哼,我镜花宫的人你都敢动,你胆子倒是不小,看来真是让冷将息这小辈给宠得惯得无法无天了。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不懂了。”
    傅静思说着,忽然猛的一拍桌子,低喝一声,“冷将息肖小,师尊在此,还不速速出来叩拜!”
    他话音一落,只听一阵轻微珠玉碰撞之声,房间通向暖阁的琉璃珠帘就被一只素手挑开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冷将息一直藏在暖阁里,与我们就仅仅一帘之隔。
    藏蓝色锦袍的清俊男子低头,一步迈过门槛,站在最远的角落里低低颔首一拜。
    冷将息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语气客气而疏离,“师尊。”
    “哼,不敢当,”傅静思冷冰冰哼笑了一声,讽刺道,“镜花宫的后辈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了,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好徒儿。撒手镜花宫不说,连自己的徒儿都能狠心害死。冷教主,你真是好本事。”
    冷将息没说话。他自始至终一直低着头,缄默不语。
    傅静思见他不答,便继续嘲讽道,“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养只畜生,都该生出些感情了,何况是个人?你倒是绝情决意得彻底。”
    冷将息沉默了几秒之后,终于开口了,然而开口内容却与我无关。
    “师尊,是晚辈教子无方,静行之错全在我。请您看在我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颜静行也不傻,自从傅静思爆出自己是镜花宫的老祖宗时,她就知道这家伙是来寻仇的。
    看得出来,颜静行在害怕,然而这丫头性子太烈,她到了这份上仍旧死硬到底,强撑梗着脖子冷笑道,“谁叫那白玉蛟跟我抢沈墨白,她死了也活该!”
    冷将息闻言,终于抬头,他看着颜静行低喝了一声,“放肆!还不住口!”
    虽然冷将息骂了颜静行,但我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冷将息动怒。什么魔教教主,什么风神俊秀,到头来,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颜静行被老爹骂了,脸色惨淡,不服气得咬了咬嘴唇。
    傅静思双腿交叠,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他闻言,不怒反笑,“冷将息,你听听,你这好闺女自己找死,我正好成全了她,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师尊……”
    “哼,你疼你闺女,可我偏偏疼那个白玉蛟。今儿,这姓颜小丫头的命我是要定了……”
    傅静思话音没落,超乎我想象的事情发生了——千钧一发之际,冷将息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铤而走险,对着傅静思这尊大神动手了。
    冷将息被制服的过程,仅仅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在压倒性力量面前,我那个师傅——当年被我像神一样崇拜的师傅,被傅静思一只手就制服了。
    傅静思甚至仍旧保持着翘着二郎腿的姿势,仅仅是抬起了一只手。他一掌,手气手落之间,就化解了冷将息的掌力,反把冷将息震飞了出去。
    两股巨大的内力骤然相击,整个楼体都发出了可怕的震颤。就在我以为房子要塌了的一瞬间,傅静思宽袖一甩,那内力产生的气旋便被全数收入袖中。一切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唯独冷将息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微不可闻一声□□。
    那一掌看似轻柔无力,实则掌力直透血肉骨骼,直至脏腑心脉。
    冷将息伏在地上,痛苦得撑起身体。我看到他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丝。鲜血趁着雪一般的皮肤,残酷之中竟是美感。他看着傅静思的神情不是怨怒也不是悲伤,就如同十多年前那个月光如银的夜晚,他的神情仍旧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这幅表情下的情绪。
    我默默站在傅静思手边,沉默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开心。我只觉得,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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