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福晋之兆佳紫菀传

第37章


天气真冷,瑟瑟寒风中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便是空气,也像是快要冻结的样子。我和十七包定的那一只小船,在天空还撒着大把的雪粒的时候就已泊了岸。岸边除了一处沙咀宜于泊船外,其余地方都是黛色如玉的大岩石,两岸是高大峻峭的山壁,山头上长着瘦瘦小小的竹子,常年翠色逼人,这时节两山之间的河水便只剩下一抹深黑,连山色似乎也暗淡了许多,只有微明的天空勾勒出一层层秀丽的轮廓。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定之后,莫不点了小小的油灯,在后舱生了火,用铁鼎罐煮了红米饭,那河面上的火光,天上的星光点点滴滴都映在河面上,描绘出一段段河道的曲折。
  “你看这儿像不像银河?”十七指着远处的河面笑着说道。我笑着嘟了嘟嘴,刚要说话就听见岸边传来了一阵喊声:
  “福晋,福晋!”
  我仔细听听,原来是小小,便上了岸迎了上去,谁知小小都等不及我过去,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也没行礼就说道:“瓜尔佳侧福晋落水小产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十七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我们心里都清楚小产的这个孩子绝不是十七的骨肉,因为十七如今根本不进府中其他女子的房门,可此时却什么也不能说破。
  “紫菀,你跟我说实话,是你做的吗?”上了车又行了许久,十七才终于开口问道,我知道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他,也无心抵赖,只能点了点头,他却握住我的手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我说过,什么时候都不要弄脏了你的手!这个世间太多的肮脏不堪,可我不希望你沾上任何的污秽,即便是为了我。”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抵在他的胸前,点了点头。
  刚进门,再不见往日那股宜人的香气,取而代之的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着药味扑面而来,她那苍白的面容,无力的神情,都宣示着我的罪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突然就狠不下心来了。
  “馨儿…”我小心翼翼的抚开她脸上被汗沁湿的发丝,颤抖得说道。谁知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我,湿冷的手像水草一样缠住了我,惊得我一身冷汗。
  “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那恶狠狠的眼神一下子就唤醒了我内心的愤怒,我猛地抽开了手,转过身去,用丝帕擦了擦手。“我知道你恨毒了我,可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她吼道,一滴冷泪划破她绝望的面颊。
  “那富察氏的孩子呢?富察氏为什么会小产?她的孩子为什么会才两岁就夭折了?你害了那么多人,难道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吗?”我将富察氏交给我的信和玉佩摔在她脸上,“当你和九爷密会苟且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你凭什么要十三为你背这么一个不光彩的名声?你凭什么要弄脏我的手?”她下意识的头一偏,东西就砸在了她的脸颊上,她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我,连一点反抗都没有,我想她是心死了,半天才愣愣的说了声:“我要死了吗?”她脸上的泪顺着脸颊,顺着耳际,一直滴,滴到白玉簪子上那颗小小的珍珠上,闪着光,她甚少作这样素净的打扮,总是涂着厚厚的脂粉,穿着纷繁复杂的华衣,让人看着就觉得累,如今这样反倒楚楚可怜。看着她这副模样,我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哭着对我说,她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她只能冒名顶替,她求我不要恨她,不要拆穿她…
  “你该死了!”我硬着脖颈说道。“要不是看在旋儿和弘昌的份上,你早就死了。”
  “旋儿?弘昌?我…我的孩子!”她哭得哽咽了,咳嗽了许久才喘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神色:“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你跟我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你出身高贵,受尽宠爱,十三和十四为了你争风吃醋,连九爷也为了你费尽心机!不就是因为你那张该死的脸吗?不就是为了你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吗?为什么我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嗤之以鼻?我不甘心!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你不过是给他看了一张画皮而已,你凭什么被他喜欢!我甘心,他甚至都不准我叫他的名字,‘九爷’,‘九爷’,我跟其他陌生女子有什么区别?我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孩子了,我有了他的孩子了!你凭什么把它夺走!”
  我冷笑了一声,将那包从十七房里拿来的香料扔给她,“你的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和陈贵人演出的这场苦肉计是要怎么样啊?”她愣了一下,但还是飞快的否认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用指尖滑过桌上的放着的那对五彩鸳鸯荷叶纹瓷瓶,就那么轻轻一推,那细腻白皙的瓷器就碎成了一片片,飞溅了一地,清脆的破裂声在房间里回响,直至剩下一片可怕的平静。
  “寒侵病骨惟思睡,花落春愁未解醒。我看你是还没醒是吗?”我摇了摇头,心里疼的厉害,我甚至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每一个好的制香者都会有自己特殊的喜好…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在为十七制造香料上?为什么陈贵人敢用你的香料?四爷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如此兵行险招?”她听了冷冷的一笑,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说道:“隔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变聪明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蠢!果然是绣花枕头…我要想讨好…陈贵人,需要…用这么明显的方法吗?那蠢女人…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四爷,怎么说也说不通,也不知是怎么了。”
  我失望的看了看她,凑近了些说道:“我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以为,你心里对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会有一丝的眷恋。可为什么,你还是不肯说一句实话?”
  她却始终不肯看我,半天才说了句:“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怀疑,不知道就不会有伤心,不知道就不会有失望。”
  “我真希望,永远不要有背叛,永远不要有遗憾。”我心酸的说道。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伸出手想要抓住我手,却软软的滑了下去,我上前扶住她,握住她的手,却听她贴在我的耳边嗫嚅的说道:“永远…不要…相信男人…他们会…利用你…十三…”还未说完,她便支持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我颤抖的伸手探了探,发现她的脉搏已经停止了,可她的身子还是温软的,我不敢去信,我宁愿相信她只是骗我的,她还活着。
  “瓜尔佳侧福晋殁了!”我颤抖的喊了声,耳边便传来了一阵阵刺耳的哭闹声,那一张张或恐或悲的面孔让我觉得很累,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挥挥手示意那些人不要跟上来。
  恍惚中,我竟像是走到了坤宁宫外,我跪在宫门口,过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寂静的宫苑在夜色下沉睡,朱漆的大门上挂着把沉重的金锁,还系了根金色的链子,一直延伸,一直延伸,我就顺着这条链子一直看,一直看,却发现链子的一端竟是系在我的脚上的。我惊恐的大声呼唤,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也没人答应。我挣扎凑近身子,隔着门缝朝里张望,却发现坤宁宫竟然变成了一座阒寂无人的废弃宫殿。
  供奉佛像的小堂里不再飘起袅袅的香烟。斑驳的宫门倾塌了,就像酒醉的无赖,颓唐的倒在地上,那一扇扇残破的木雕纱窗凄凉地张大了口洞开着,像是吃了一惊似的。这时,我竟像是突然获得了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如鬼魅般穿过眼前的一道道障碍。宫中的石板路在我眼前伸展开去,穿过一道道断壁残垣,那婉蜒曲折,似乎还依稀如旧。但是待我继续向前飘去,仔细一看就觉察到这条道路的变化:如今的它显得是那么的狭窄荒僻,早不是是我熟悉的那个模样了。我一时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但当我低下头去避开一根肆意生长的树枝时,才发现了这变化的来由。原来那些属于自然界的力量,渐渐的把她纤细柔软却格外顽强的手指,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伸到石板路上来了。石板路的缝隙间,杂草如孩童般欣喜得跳跃着,与日俱增。无人打理的海棠张着赤裸裸的枝条,互相紧紧偎依,枝条间交叉错杂,就像一个个诡异的拥抱。这里还长有许多别的树木,有些我叫不出名字,还有些低矮的松树树,妖怪似的灌木丛以及其他一些草木,就这么盘根错节的挤满了这片荒芜的土地,节瘤毕露的根部活像骷髅鬼怪的魔爪,张牙舞爪的全然不像是我记忆中的景象。
  忽而东,忽而西,这条可怜的道路委委屈屈地向前伸展,有时,我以为它到头了,不料它又从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木的残根中钻了出去,或是在一道由冬日里的绵绵细雨积成的泥泞小沟的那头挣扎着露出头来。我以前从未觉得道儿这么长,景象不断的从眼前闪过,那距离却像是在不断的成倍延伸,道路似乎根本不通向正殿,而是迎向一片迷津,通往一片荒乱无人的荒野。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我突然一眼看到了正殿那金漆的匾额,正殿前的空地被一大簇乱生乱长的异样杂草覆盖了。灰色的砖石在迷离的月光里显得白惨惨的。
  也许是月光给人造成的幻觉吧,即使对梦中人也不例外。我竟断定眼前这一座座宫殿不是空洞的躯壳,不是没有生命的建筑,而是有生命的、在呼吸着的怪物,它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人的灵气,腐蚀着人的灵魂,我甚至可以看见从里面伸出的一双双瘦骨伶仃的鬼爪,一股股令人反胃的尸体腐败的气息从地缝里渗透出来,顺着气流一点点的上升…我拼命的逃,拼命的逃,想要逃出这魔窟,一转身,却看见十三、馨儿、四爷、八爷…所有我熟悉的人都站在黑暗的宫门里朝我招手,呼唤我进去,我甚至觉得那些拉我进去的魔爪中就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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