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事录

这句诗，是毕再遇听说我在达瓦寨子住了几个月后念给我听的。他说，这是达瓦他们族后人里的一位活。佛。所写。
  这么多的秘密，他终不愿独自背负，而是卸下一半给我，何尝不是种残忍？
  “你可以不管不顾。”楚乐一提醒我。
  我说：“你说得很是。”
  “但你终究不会听。”
  “楚乐一，明天，我要去找暮成雪，去找我来时的路。”
  “我同你去。”
  我知他一定会同我去，但听到他斩钉截铁的这一句，依然很感动：前路困难重重，我实无把握；私心里很想要他的陪伴，但又怕把危险带给他。我忍不住说：“你不是已经选好了要留在这里么？我不想左右你的选择。”
  “我是选好了，矢志不渝，可你还没有。如果不把你送上路，我于心何安？”
  “我还没死呢，送上路！”我佯怒。
  “难说你会不会死。你若死了，我在边上也好收尸啊。”
  这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好好休息。”
  我抱住被子，头脑中的地图与受术中第一次出现的图不尽相同，其中还有一些模糊之地，我猜那定非平路一段，而是暗含凶险，我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晚间段舞来找我。
  她一共对我施了三次催眠术，一次深过深一次，也许是因为与我的潜意识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不再如前那样有点怕我，看我时总带了三分了然、三分怜悯。
  我不是强悍的人，被人怜悯，在许多人看来难以接受，我却挺坦然。怜悯便怜悯，又如何？如果这怜悯能帮得到我，那更好。
  “谢谢你。”我说，“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
  “我是专业的！”
  “专业的半仙，还是专业的赏金猎人？”我浅笑地问。我不必掩饰对她的戒心。
  “你……”她喃喃地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的雇主是谁？”
  “没猜呢，你别是想反水吧？你的价钱不低，我可没钱买你哦。”
  “你不是用楚乐一买我了嘛！他比什么都值钱。”段舞灵动的眼睛转了一转。我汗，我怎么就忘了这姑娘说话向来大胆、没脸没皮呢。她一边说，一边仍拿眼看我。
  很好，看似是主动示好，其实还是想我亲口给她个准数，我实在哭笑不得：“楚乐一是我姐们，我是他哥们，你有没有太无聊啊！”
  段舞说：“一点不无聊。我先和你说好了，他去哪，我就去哪。”
  我有些迟疑，她说的是明天的事。可她的雇主呢？我吃不准她的雇主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我的记忆。如果是后者，她跟定我们，无疑是两面卖乖，既不放手楚乐一，也没少做雇主交待的事，事了去拿钱，对方没理由推托。
  她见我不语，说道：“我杀你的时机不对，我也杀不了你，可是你要小心我的雇主。”言下之意，她的雇主在时机成熟之际，杀我易如反掌。
  “你一直跟着我，也是你雇主的意思，对不对？”
  “是。这是我的佣金的最大部分。至于杀你的部分，则很少。因为我雇主也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要贸然下手，你不是冒失的人。”
  “试试你而已。”她坦白得很。
  “你厉害。”我由衷地说，我相当赞赏她坦白背后的弯弯肠子。她这一“试”我，倒让我没了赶走她的理由，赶她走，岂不是要变成我要独霸楚乐一了？
  段舞硬要跟我走，想必是有一位我不想多见、不想多理的人需要时时了解我的动向。
  可是我的十六姐，你真的想杀了我么？你想杀我的理由是什么？你从前救我、想从我身上破解时空通道，是为了他；你此刻想杀了我、中断时空通道，必然也是为了他。
  你患得患失，又想成全他，又想留住他；对比你的付出与失去，值得么？
  
第四十五章 千岩万壑初相识
更新时间2013-9-8 23:29:46  字数：2147
 ————————————————开禧三年二月初六｜晴｜（一）————————————————
  “咦，你看这怎么会有贝壳样子的东西？”段舞指住一根石柱，我与楚乐一过去一看，可不是么，一枚扇贝样的模子正印在石柱上。
  “笨！”楚乐一推了她一把，说：“明摆着这里从前是海底。沧海桑田，人世变迁，一眼万年，瞬间永恒……”
  段舞说：“你最近成语越用越好了，难不成是因为有我在身边？”
  “去！”楚乐一白了她一眼。
  我没说话，我们在石山里已经转了半天。方圆数里之内石山石林耸立，曲折通幽，更兼石相百态，乱人心神，纵有我带路，他二人还是快给绕晕了。
  午时三刻，阳光耀眼，我眯住眼，再过一小片石林，我们就将到达我脑中地图第一处模糊之地，像宣纸上氲开的墨点中断了流畅的线条，会是断谷么？
  楚乐一和段舞还在那里闹——
  “你看，那个石头多像两头牛在一起打架！”
  “暴力！”
  “那边的好像一坨便便啊！”
  “粗俗！”
  “唉唉，你看那是不是有凤来仪、凤栖梧桐？”心想这回楚乐一总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了罢，哪知楚乐一翻了个白眼：“矫情！”
  段舞也翻了翻白眼：“口是心非！”
  “我口是心非，你是眼花缭乱。没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叫移步换景不？这石头走一步，像这个，走两步，又像那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爱它像什么它就……啊呀！那块石……像不像个人？”忽地停下来，指住前方，“哇咧还尾生抱柱……”
  我原本沉在自己的思维里，见他神色不对，忙将神思收回。顺着他指尖，只见灰扑扑的石柱之上似粘了块黑乎乎的条状之物，果有一个人的大小。
  段舞“切”地一声：“那个哪里像人了？”一面笑，一面漫不在乎地走过去，然，笑声未绝，她忽然“啊……”地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退了回来，躲到楚乐一身后颤声道：“真的是人！真的是人！是个死人……死人……”
  我的心突地一跳，原本以为她是故意，但她吓坏的模样又不似作伪，忙凑上前去仔细一看，亦忍不住吓了一大跳，手心见汗：那个“人”，准确地说，是具穿着衣服的瘦成骷髅型的干尸罢了。
  然而，与其说我是被这“人”吓到，不如说，我是被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吓到了。
  “像是中毒了或是中了幻术。”楚乐一判断，“这抱柱的样子，像是自己死死抱住了，不愿离开。”
  我颤抖着道问他：“跟在夜身边的，一共有几个人？”
  这具干尸，身着汗青盟笔录人的服饰，只不过，皮与肉几成薄片，紧紧贴在骨上，看不出长相，也看不出表情，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玄多少。
  段舞听我有此一问，小脸更是煞白：“你是说，这是汗青盟的人？这……”
  “这代表着乱闯的人可能会呜呼哀哉，譬如你，譬如我。”楚乐一说。
  “说不定这石林有自我意识，陌生人进来，它就自动发动攻击，不让任何人有泄露它秘密的机会。汗青盟的人就是前车之鉴。”我幽幽地道。
  “莫吓我……”段舞说。
  楚乐一却笑了：“你说的这个，倒很像那世界里玄帝的守殿灵域。”虽是笑的，眼神却无比凝重。
  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段路，若非我们已事先认清方向，又服了解毒丹预防被迷晕，亦有可能像这个人一样，在石林中不断地绕圈圈，直到力竭，直到看见死神的召唤。
  此后，他二人嘻笑渐少，因为这只是开始，其后一天，夜身边的三青四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在我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刻陆续出现。
  开禧三年二月初六午后。我领楚乐一与段舞到达脑中地图模糊之地。就像我在段舞为我催眠时出现的幻境一样，一座石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铜墙铁壁般的石山，笔挺入云，连绵数里，完全没有翻越的可能。偶然飞过的鸟在上空盘旋，发出两三声鸣叫，似极嘲笑。
  此路不通？真的有幻境中的那道石门么？我怔了怔，不敢往前走。若幻境是真，隧道后的暗河是不是就是我的葬身之所？若幻境是假，我们该如何穿过这堵石山？还是干脆就只能退回去另作他想？
  十余丈的距离，对我来说，却似有千万里般的远。
  楚乐一拉住我手臂道：“走吧，是死是活，在此一博。”我点点头。
  段舞也不用楚乐一招呼，便紧紧地贴住了他。见我看她，胸脯一挺：“莫看我，我不会杀你。那个幻境，本是为了要逼一逼你。”
  我明白：“你真的不想一想么？搅这趟混水，很不好玩，有可能要人命。”
  段舞不答，只将脸在楚乐一的手臂上蹭了蹭。
  “走罢。”楚乐一说。一手拉了一个，三人像一串蚂蚱般向前走去。
  一步，又是一步，四周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
  只有五丈的路了。我们三个彼此对视了一下，才又迈步——
  就在这一刹那间，脚底下的土层陡然松了，地上陷出个大洞。我的头脑还未做出反应，身子已向下坠去！
  头顶的光亮一闪即逝，那道门开启又关上，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风呼呼吹的声音，是段舞的尖叫声……然后楚乐一松开了我，大叫：“护住头脸！尽量用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