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将女

69


老太太果然没有辜负北毓对她的揣测。
    听到京中这些不好的传言,老太太的第一感觉自然是生气。对她而言,不论是西毓还是北毓,都没有谢家的名声来得重要。
    西毓本就是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还是家中姨娘生的,自然没什么感情。而对北毓,她虽怜惜过,可在发生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情后,也只剩下了厌烦。毕竟也不是在眼跟前养大的,虽是亲孙女,到底也还是隔了一层。
    对于两个人就这样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太太并不为两人感到着急,却只愤怒于她们带累了谢家的名声。
    可对于西毓,她却是莫可奈何。
    若还是从前,她是不将西毓放在眼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罢了,纵是颜色好看些,口齿伶俐些,将来的前程造化也仍旧握在她手中,任她揉捏。自然便是她想要怎样惩罚西毓,便是怎样惩罚。
    现在,她仍是不将西毓放在眼里。莫说她只是三皇子将来的侧妃,就是西毓成了当今圣上的妃子,也不能拿她这个侯府的老封君如何。可差别却在于,在西毓有了这层身份后,她虽然还未出阁,身份上却已经带上了皇家的烙印。因此,她这名义上的亲祖母,却是连想要惩罚她也不行了。
    老太太在为不能将西毓怎么样而憋闷的同时,只能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北毓的身上。更何况,在老太太不知这幕后曲折的情况下,北毓本来也就是这所有谣言的最初起因——哪怕她什么也没做。
    既然不能将西毓如何,老太太自然就是把怒气全都发泄到了北毓的身上。可在想过千百种处罚北毓的办法之后,她的心境却从一开始的愤怒渐渐转变成了欢喜。
    她发现,她一直都拿北毓没有办法。因为不论她心中如何厌烦北毓,她是她的亲祖母,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身为祖母,纵然有权管教孙女,甚至惩罚、教训孙女,可只要北毓没有行差踏错,那她的这一系列权力也都将付之阙如。为亲不慈,虐待孤女的名头,纵是她也担待不起。
    可这一次,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京中的谣言,不仅是将北毓推到了风尖浪口,同时,也是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管教这个孙女。若是出了这种事情,她这个做祖母的,都毫无表示,那才是有失慈和。
    老太太主意一定,便命人将老太爷请到宝庆堂来。
    老太爷自然也是听说了京中的留言。只是他想的,显然要比老太太深入许多。若说这流言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是绝不信的。只是一时间,他也并不能明白,这流言到底是冲着他谢家来的,还是单冲着北毓或西毓。又或者他们都不过是被牵连,这幕后之人真正要对付的,其实是太子或三皇子,甚至是整个舒贵妃一系?
    还不等老太爷将这件事情想个明白,老太太就将他请到了宝庆堂,并建言,要把北毓送出去"避上一避"。按老太太的话来说,如今北毓人在京内,就免不了要与外人交际。到底是谢朔这个侯府世子唯一的亲姐姐,断没有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让见人的道理。可如今京中谣言鼎盛,北毓的存在便恰恰助长了这些谣言。倒不如让北毓去别处呆上一阵,她不在京里,久而久之,人们自然也就淡忘了这些事情。到时再把北毓接回来,选一门低调实惠的亲事,这事也就可以顺利度过去了。
    几十年夫妻,老太爷在内闱一事上还是信重老太太的。他虽然看重北毓的本事,近的想借她为谢朔操持谢家,远的想用她结一门好亲,扶持谢朔,可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不仅是于谢家的名声有损,将来北毓说亲时也难保还能成他所愿。即如此,倒不如按照老太太所说,将北毓送走,先平息了京中的物议。毕竟,北毓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将来这个家还是要由朔哥儿撑起来的。她若有用,自然可以大用;若没用,甚至是有损,也不是无可替代。
    老太爷将利弊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要做个决断,就在这时,银杏打起帘子,进到屋子,汇报道:"禀老太爷、老太太,三老爷院里的乔姨娘要生了。"
    乔姨娘娘家姓乔,原名叫什么,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她进府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因不是家生子,年纪对于小丫鬟来说又有些偏大,便被分配到了三老爷院中的张姨娘屋里,当个粗使的洒扫丫头。六七年过去,倒是成了张姨娘的心服丫鬟。只是张姨娘不得宠,乔姨娘再如何是张姨娘心腹,这府里的其他人也不知她是哪路的神仙。
    不过女大十八变,当初不起眼的小姑娘,如今虽算不上惊艳绝伦,却也是亭亭玉立。当初李姨娘还在府里时,张姨娘为了争三老爷的宠,就把乔姨娘送上了三老爷的床榻。三老爷对乔姨娘倒确是宠爱,还赐了水鸢这么个旖旎的名字给她,可到底是无名无分的。直到前年冬天,秦娇害水鸢差点流了产,这名字才被谢家内宅的女人们所知道,她本人也才从一个贴身丫头成了姨娘。
    这对一个以几两银子的价钱卖入侯府的小姑娘来说,自然是人生中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对于这侯府的主人来说,伺候床榻的丫鬟也好,姨娘也好,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老太爷当即便皱了皱眉,以略带不满的语气道:"一个姨娘生孩子,也值得大惊小怪地特意来报!"
    虽不是伺候老太爷的,可在老太太屋里这么多年,银杏自然早就预料得到老太爷的态度。然而银杏也知道,老太爷虽不喜,可老太太对这个孩子,却还是十分期待的。她若报得迟了,乔姨娘顺利生产还好,若稍有差错,老太太免不了就要拿她撒气。因此纵使想到了会惹得老太爷不快,银杏也还是第一时间进来汇报。不过老太爷说话,她自然也不敢辩声,只是低垂了头,尽量显出惶恐的样子。
    老太太赶紧出声,打了个圆场,"乔姨娘虽上不得台面,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好歹还是老三家的骨肉。如今家中人丁稀少,自然是多子多福为好。"
    按说谢家的人丁虽算不上兴旺,却也称不上稀少。毕竟三子三孙,除三老爷还没有个嫡子以传家业外,也不差什么。可只要想到人丁,就不免想到二房如今只遗幼子孤女,老太爷对于老太太的话也就不愿反驳什么了。
    掐灭了老太爷的气焰,老太太心头满意,又赶紧转向银杏,关心地问道:"稳婆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姑太太呢?通知了吗?"三房太太如今也是怀着身孕,一个姨娘的生产,自然也就无力理会。这件事情,早就被北毓随着西毓的婚事一起,都推给了姑太太谢凤华料理。只是大太太廖氏横插一脚,把西毓和东毓的婚事又拦截了过去,如今是只这一件事情在谢凤华身上。老太太特意问上谢凤华一句,也是怕谢凤华气廖氏夺了两桩婚事的操办大权,索性连这件事情,也一并不理会了。
    银杏跟随老太太多年,怎会摸不准老太太心中所想。她微微一笑,又快又稳地回道:"老太太尽管放心,姑太太已经知道了。正是姑太太派人来报的信,如今稳婆都在乔姨娘那儿,连大夫也在三爷的院里候着,一切都妥妥当当的,老太太您就安坐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又问:"那如今凤华人是在哪里呢?可是去了老三的院子?"
    银杏回道:"姑太太如今陪在三太太身边。"她刚刚一气回了一窜,是知道老太太愿意听见谢凤华将一切都已处置妥当了的话,如今确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对于乔姨娘生产,谢凤华却去看三太太一事,都全凭老太太自己理解。
    老太太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闻言不禁一愣。旋即想起三太太如今也怀着身孕,且又一直不太稳当。如今三老爷的姨娘生产,三太太再如何大度,心里也不会好受。这若是旁人,哪怕是人之常情,老太太只要想到儿媳妇可能不高兴见到儿子开枝散叶,心里便不会太过痛快。可三太太到底是她娘家侄女,与旁人又是不同。姨娘生的孙子虽好,又怎么能好过亲侄女肚里出来的孙子!
    一方面,老太太诧异于一向骄纵,只考虑自己的谢凤华如今竟然能这般周全。另一方面,她对乔姨娘这一胎的热情也被浇熄了一些。她点点头,肯定道:"还是凤华想得周到。这时候,是该有个人陪在老三媳妇身边的。"她又指向银杏道:"你也去三太太那儿。传我的话,就说让她不要动,安心在屋里养着。她肚子里的那个才是最精贵的,谁也越不过她去。只叫她安心就是。"老太太顿了一下,犹豫刹那,又吩咐,"你再去跟给乔姨娘接生的稳婆说,让她们叫乔姨娘动静小些,莫吓到了蔓丫头才好。"三太太姓韩,名曼蕊,年轻时便是被称作蔓丫头的。
    银杏点头应是,赶忙地去了。
    老太爷却早不耐烦听这些生育琐事,银杏一去,他也站起身来,留下一句"四丫头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便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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