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伤害

第7章


  夹了块红烧排骨到老人碗里,“奶奶,我和小灏下午去看江叔叔和我妈妈,你在家里要乖哦。”
  老人佯怒的嗔了她一眼,“我一直都很乖,听你们的话,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又指了指碗里的排骨,“医生说了,这个高脂肪的东西要少吃。”
  程妍也嗔了一眼回去,“又不天天吃,赶紧的,听话,还有这些青菜、海带、土豆,全都是健康食品。”
  江子灏忍不住笑,“妍姐就是有这种女王范儿。”
  程妍拍他的头,“臭小子,一张嘴越来越贫。”
  江子灏摸着头哇哇叫,“轻点,好痛。”
  老人坐在一旁,边摇头边笑。
  第六章 扫墓
  “奶奶,我和子灏现在出门,你在家休息,睡个午觉啊。”
  吃过饭后,程妍收拾了碗筷,对着老人叮嘱几句,便跟着江子灏走出巷子,一路上又没少惹来左邻右舍的议论围观。
  两人进了车子,直接往云山县墓地而去。
  墓地在县城西郊,没多久便到。程妍一路平视,不语,江子灏手扶方向盘,认真看着路。
  午后的陵园里,能看到稀寥的两三个人影,偶有微风,吹得一排排青松轻轻摇动。
  程妍和江子灏一人拿着一束花,走往了墓园深处。
  两人在稍靠里排的一处墓碑前停下,碑上的照片稍显年代久远,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相清秀,脸上挂着温和朴素的笑容。
  碑上没有花圈,看得出来很长时间没有人过来看望打理。
  程妍把手上的百合花轻轻搁在碑前,拾起衣袖在照片上仔细擦拭。
  “妈妈,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看您。”她对着照片轻声低语,脸色很平静,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静无波澜。
  江子灏站在一旁,看着程妍秀美的侧脸,眼眸中有心疼怜惜在一点一点汇集,最后化作如水的温柔目光,仿佛就要看进她的心里面去。他的妍姐姐,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心中有多强烈的感情,都不会轻易外露。小时候是,自从母亲出了意外之后,更是。
  程妍收了衣袖,抬起手指沿着照片上人的眉眼缓缓摩挲,唇中的话有如耳语般飘逸出来,“小的时候,有街坊邻居办结婚喜事,贴的对联横幅上写的,几乎都是百年好合。有一次,我问妈妈百年好合是什么意思,您说,就是在一起长到一百岁的意思。一百岁,那得多老啊,我当时还笑话他们来着。这时,边上又有人说,百年好合是在一起好一百年的意思,您却笑了,说,那不是得更老?”
  程妍边说着,嘴角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然后,又有人插话进来,说这世上有一种花叫做百合花,老大老大一朵,可漂亮了。您惊奇,问真有这种花?那人却尴尬笑笑说也没见过。”
  程妍从照片上拿开手指,慢慢蹲下/身来,在花束上摘下一朵最大的,放在墓碑上方,“您以前总喜欢把栀子花什么的别在头上,说还能省下买装饰头发的钱。今天女儿给您买了一大束百合,摘一朵别您头上,愿您下辈子能找到一个和您好一百年的人。”
  江子灏的眼角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使劲眨了眨,才忍住即将泛上来的湿意。
  他上前两步,做了个九十度的弯腰鞠躬,“阿姨,我是子灏,也很久没回来看您了。您要好好的,我们家的人,从没怪过您,妍姐她很好,您可以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照顾好她,到她一百岁。”
  程妍缓缓转过头,身边人的脸庞,依稀还是年少时的模样,俊美无俦,但脸上隐隐透露出来的坚毅线条,说这一番话时的坚定执着,还有看着她时那如水般温柔的眸子,让她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再是个懵懂少年,不再是年幼时追着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孩童,他的嬉皮笑脸,随心所欲,全部都是他的伪装,是他对心中缺乏安全感的逃避和躲藏。
  轻轻呼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臂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永远都是我的子灏弟弟。”
  “妍姐,我……”江子灏眉毛不悦的拧起。
  “好了,我们去看你爸爸吧。”程妍将他的话打断,放开他的手臂,欲走往更靠里排的墓碑。
  转身的刹那,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男人蹒跚着往这边走来,白衣长裤,佝偻着背脊,离得有些远,程妍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
  对方抬起了头,看到程妍和江子灏两个人,脚步微滞,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在离程妍两米处停下,程妍这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样子,耳边发鬓灰白,眼角遍布皱纹,看着她的目光,想努力变得清明,却依旧混浊。明明才五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却像六十多岁。手上拿着一小束百合,色泽不太新鲜,花瓣也有些零落,执在他的手中,看起来很不谐调,却又有着说不出来的谐调。
  程妍看到来人,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眼睛也微微眯起,声音里泛着入骨的寒意,“你过来做什么?”
  男人垂下眼睛,上前把花放在墓碑前,正好挨着程妍的那束旁边。
  还没等他站起身,就感觉一阵风从肘边刮过,他放在碑前的百合花猛的被一只纤臂捞起,狠狠往后一甩,哗的一声打在身后的一座墓碑上,花束散落开来,掉在地上,瞬间不成形。
  男人抬头,努力直起身,“妍妍,我……”
  他的话立马被程妍给厉声打断,“不要叫我名字。”她纤纤手臂一扬,素净的手指愤怒的指向墓园出口处,“滚,我们母女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一双锐利的眸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言语变得愈发刻薄,“看你这副尊容,是破产了,还是被那寡妇婊/子骗了?现在上这来,是看墓地吗?怕是你现在连买墓地的钱都没有了吧?你知道吗,这就叫报应,拿着死人的钱去开工厂、养姘头,现在终于来报应了。”
  江子灏知道程妍对陌生人和结有仇怨之人向来都言辞不善,不好相与,但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她,说得难听点,就像是骂街的泼妇,但却是他眼中最优雅、最美丽的泼妇。
  男人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两下,最终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我不该来……”至少不应该今天来。
  佝偻着脊背,脚步踉跄的走向了墓园出口。
  江子灏缓缓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上前轻柔的拉下程妍还扬着的手臂,“妍姐,不气了,不值得。我们去看我爸。”
  程妍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很少这么失控过,第一次是在八岁时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刚刚这个走远的面容苍老的男人,与一个有女儿的寡妇勾搭在一起后,跑到那寡妇的家门前狠狠的骂了一通,什么难听的字眼都用上了,最后差点被那人扇了一巴掌,幸好被左邻右坊给护住。在那不久后,母亲还没来得及与父亲离婚,就出了意外,尚且年幼的她不得不跟着父亲,变卖了房产,拿着积蓄和那寡妇母女一起去了云山市,开了个皮鞋作坊,后来也就只发展成一家小工厂,日子虽说不上备受欺凌,但也绝对没有那么好过。
  而第二次失控,就是现在。
  见男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程妍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着江子灏去了他爸爸的墓前。
  碑上的照片是个面相敦厚的年轻男子,所以在相貌上,江子灏是随了他母亲的。
  墓碑也似乎挺久没有人来打理,程妍猜也就每年清明的时候,他的兄弟姐妹会过来一趟。
  江子灏把手中的白菊花轻轻放下,定定的看了照片几秒,才出声道,“爸爸,儿子爱您。”
  程妍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感觉眼角又有胀意泛起,走到碑前深深鞠了一躬,“江叔叔,对不起。是我害了您和妈妈……”
  江子灏连忙把她想继续往下说的话打住,“妍姐,没事了,都过去这么多年,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他们一定会寻得一个好人家,过得很幸福的。”
  程妍闻言轻轻扯了扯唇角,“这世上哪有什么投胎轮回之说。”
  “那你还说让阿姨下辈子找到对她好一百年的人。”江子灏睨她一眼,凤眸中水波流转。
  程妍呶呶嘴,面上佯装变得凶神恶煞,“臭小子还知道顶嘴了啊。”
  江子灏摸摸头,“哪敢啊。妍姐好凶。不过……”他往她耳边凑了凑,“我喜欢。”
  某人忽然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德性。
  程妍嘴角又想抽,忍不住拍他的头,“又在贫嘴。”
  气氛好像与陵园的凝重庄严越来越不搭。
  “好了,走啦走啦,看也看完了,逝者已矣,让他们安息。咱们赶紧回去,天要黑了,到时路不好走。”江子灏边说边把她往大门口推。
  两人上了车,折回老弄堂里的旧宅。
  江子灏奶奶一直等在屋门口,见两人回来,脸上漾起慈爱的笑容,“回来了。”
  程妍揽过她的臂弯,拿了把老竹椅坐在她身边,“奶奶,我和子灏过会儿就要回星海了,您在家要好好的,我们有空就会给您打电话,接电话是不用钱的,知道吗?”
  老人连连点着头,“奶奶耳朵不好使,电话听不清楚,你们也别浪费钱,好好工作,我呆在家里挺好的。”
  江子灏也坐在了老人旁边,“奶奶,等小灏买好了房子,就接您过去。您再等一等,不用多久的。到时让小灏照顾您。”
  老人摸摸孙子的头,声音和蔼,“小灏懂事了,不过奶奶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你们在那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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