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少女的除魔日记

在那一天晚上，坐在雪地之中，依偎在裴夏的怀里，左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然后，她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看到在那栋她居住了十四年的屋子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倔强地用手扯着男人的衣服，死死地抿着唇，不发一言。
    那个男人很高，也很英俊。他的英俊，不止于长了一张时下女孩子们最爱的那种花花公子般玩世不恭的脸，更重要的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股气质。
    哦，你问是什么气质？
    其实很简单——骚包的气质。
    有人说，性格决定脸蛋，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全世界人都爱我”的性格，那么有一张“全世界人都爱我”的脸蛋大概也不足为奇了。
    但是事实上，最让人悲伤的是，这么一个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荷尔蒙的人的隐藏性格，却是一个悲天悯人，看到路边弃猫都会偷偷抱回家养起来的老好人。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叫做传说中的反差萌，但是作为被捡回家的第一个弃猫，某人十分悲伤。真的，她悲伤得把在她后头捡进家里的猫猫狗狗全都在养胖之后就轰出门外。
    是的，那个女孩，就是十岁的左靥，而那个骚包得不行的男人，就是她的父亲，左毓世。
    也正因为这样，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左靥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以为那个叫做左毓世的家伙又将什么东西给捡回了家。
    拜托，这样的前科不要太多好吗？
    看着那个小女孩，也就是曾经的自己脸上的神情，左靥补出了此刻的心理活动——老爸你个不干家务活的混蛋你知道照顾那些神智没开的猫猫狗狗要花多少时间在家务上么摔！！
    不过脑补再多，在心里把家具店里的桌子都掀了也没用，那个白长了一张风流雅痞脸蛋的家伙就是要命的心软。
    ——所以不用拉住那个男人的衣角了，因为那完全没有用。
    左靥在心里默默吐槽。
    但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那个女孩拉住男人的理由，似乎并不是左靥所想的那样。
    犹豫再三，女孩儿终于慢慢低下头，喃喃道：“不能……不去吗？”
    男人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伸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男人弯腰戏谑道：“怎么？只是一会儿都这么舍不得爸爸吗？”
    哼哼哼！谁舍不得你啊！
    在一旁看着的左靥傲娇扭开脸，又别扭了起来，只是心里涌出了一股熟悉感……不祥的熟悉感。
    完全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恼羞成怒地跳脚，女孩垂下了头，声音里甚至隐约带上了哭腔：“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
    【不要去……好不好？】
    她曾这样对那个笨蛋说过这样的话吗？
    左靥恍惚起来……她有说过这样的话吗？用这样……陌生的、哀求的语气？
    她不知道。
    听着女孩的话，男人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笑了起来，叹息道：“好吧。”
    左靥猛地怔住了——他……说什么？
    女孩惊喜地仰起头来，“真的？”
    男人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真的。”
    “不会趁着我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吗？”
    男人哭笑不得，“不会。”
    “真的真的不会吗？”
    男人干脆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笑道：“既然是女儿大人发话，做爸爸的，怎么会不听呢？”
    女孩鼓起脸，伸手拽男人的耳朵，不满地指责道：“说谎！那我说了不许带别的人回来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男人轻咳一声，“我没带人……”
    “猫也不许！”
    男人垂死挣扎，“……只是凑巧。”
    “你已经凑巧一，二，三，四……十九次了！”
    男人垂头丧气，“我错了……”
    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女孩用小手按在男人的脸上，霸道地说道：“我讨厌它们！不管是人还是猫还是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都讨厌！爸爸是我的！我才不要爸爸总是看着别人呢！爸爸……答应我……”
    “永远……永远都不许丢下我！”
    男人怔了怔，然后弯眼笑了起来。明明是那么一张玩世不恭的脸，笑容却像是月光一样清华，“好。”
    女孩和男人相视而笑，左靥也微笑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涌了出来。
    她记起来了……是的，她怎么会忘呢？
    这样的场景，她怎么会忘记呢？她早已在心中重演过百遍千遍的场景，她怎么会忘记？
    这样地美好……美好到虚假。
    是的，虚假。
    这是假的。
    因为事实上，在那一个晚上，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句“不要走”都没有。
    所以左毓世，那个蠢材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一直都是这样地软弱而无力。
    她挽留不了任何人，她亲眼看着她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但是至少……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梦境的最后，那个男人微笑起来，不知道是向着那个女孩，还是向着她温柔道：“小靥，你已经找到那个重要的，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人了吗？”
    左靥怔了怔，用力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大声说道：“是的！”
    *-*-*
    从梦中醒来，左靥睁开眼，在迎上裴夏含笑的眼睛后，竟有一瞬间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下一刻，左靥就从裴夏怀中挣了出来，捧着裴夏的脸，一脸严肃道：“不许丢下我！”
    裴夏一怔。
    “也不许比我死得更早！永远……永远都不许！听到没有！”
    左靥在十岁之后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可能就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语言具有力量，它能够安抚人心。
    对左靥来说，只要当时说下承诺的人怀着满心的真诚，那么就算它今后无法实现，它也依然是美好而值得怀念的。
    所以……
    “答应我。”左靥认真地看着裴夏，“好不好？”
    裴夏眼中的光慢慢亮了起来，越来越盛。
    突然，他伸手，将左靥拥入怀中，牢牢地抱着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手却很用力，好像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血肉般的用力。
    “我想告诉你……小靥……”
    “我想告诉你，我想陪着你走过漫长的人生，然后在道路的尽头，即使满头白发你也能向我微笑；我想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就算是生与死都没办法将我们分开；我想告诉你，我想要你爱着我，永远都只爱我一个，然后将我记挂在心上，永生永世都不忘记。”
    “但是……小靥……”
    “我果然……”
    “还是只想看到你笑的。”
    “你在说什么？”
    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左靥心中一慌，想要挣脱裴夏的怀抱，仔细看看他此刻的神情，但是裴夏的力道却大得超乎她的想象，将她牢牢地摁在了怀中。
    “你知道吗，小靥……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想着一件事……”
    “我想要让你永远地记着我，永远不会再爱上除我之外的人。”
    “我知道这是错的……我不该这么想的……可是……可是只要我一想到你会再爱上别人，依偎在其他人怀里，向着他露出我曾经见过的笑容，我就觉得怎么也没办法忍受……”
    “你胡说些什么！”挣不开裴夏的手，左靥气急，“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胡说……也不是胡思乱想……小靥，时间可以消磨一切……”裴夏喃喃着，自嘲道，“它可以消磨一切，也包括我。”
    “可是我怎么能忍受……我怎么能忍受你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了你！”
    “是啊……你怎么会忘了我？”裴夏苦笑着，“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哭的吧……”
    “别胡说！”左靥一惊，高声道：“你才不会死？！”
    好像没有听到左靥的话，裴夏轻声说道：“我想了想你哭的样子，但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痛得不行。小靥……我怎么能让你哭呢？我明明对自己说过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怎么可以让你哭呢？”
    “你应该一直都是笑着的，谁都不能让你哭……就算是我。”
    “所以，小靥……”
    “不许说！”左靥惊慌了起来，用力挣扎起来，“我不要听！不许说！！”
    但裴夏只是将手按在左靥的肩上，魔气涌动，左靥身形一僵，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昏迷过去。
    将积雪拂去，裴夏缓缓将左靥放在略微潮湿的地面，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
    【您当明白，所有靠近您的，和您想要靠近的，唯有死亡。因为您能带给他们的，只有厄运与不祥。】
    “……对不起……”
    【您是黑暗之主，是不祥，是厄运，是诅咒，是恐惧，是不安，是悲伤。】
    “我爱你。”
    【您注定永世孤独。】
    是的，他怎么会忘记？
    他注定永世孤独。
    因为所有靠近他的人，注定会因死亡离他而去。
    他低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苦涩。
    “我永远爱你。”
    “就算死亡也无法阻止。但……”
    他将手放在她的额上，神情温柔。
    因为想要她展露笑颜，因为想要她永远都不要再悲伤落泪。
    所以就算那个笑容并不是因为他，就算她终会爱上另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爱她，更甚于爱自己。
    所以……
    “忘了我。”
    为了他命中注定的爱情。
    为了他命中注定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