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是被热醒的。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泥淖之中,手脚沉重,怎么挣脱都出不来。
而当他睁开眼怀疑自己做了噩梦的时候,却听到身侧轻轻的呼吸声,转过头汤圆正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他身侧,他的整条手臂成了她梦中攀附的藤蔓。
这是什么睡姿!
秦陌揉揉脑袋,觉得天气闷热得不寻常,这才是早晨呢,一点清透劲儿都没有。他起身,不防那家伙搂得更紧,而她之前要求的薄被早就被踢到了脚边,唯一的用途大约就是垫脚。
此时房间里的钟表显示刚刚五点四十五,秦陌醒的早了,想着让汤圆多睡一会儿就扳开她的手,动作很轻地下去。
“唔……这么早就要起吗?”刚穿好鞋子,汤圆就已经赖在床上揉眼睛了,好困哦!
“你还可以再躺十五分钟,时间到了我叫你。”秦陌拉起薄被,想了想还是搭在她身上。
一听还早,床上那只直接躺平小呼噜都打了起来。
“起来了?”拐杖触地,咚咚两声闷响,秦老爷子已经坐在院子外面的躺椅上了。
“圆圆还在睡。”秦陌接过张阿姨手里的茶缸,放到爷爷身边。
“哦,还是个懒丫头。”秦老爷子眯了眯眼,将视线落在孙子身上:“你昨天走亲戚的时候,那丫头什么反应?”
“有些尴尬,那些是咱们这边的亲戚,贸然让圆圆去见,我总觉得不太好。”秦陌实话实说,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是汤圆昨天的不适他是感觉出来了。
“小子废话真多!”秦老爷子喝口浓茶,瞪他一眼:“以前哪里听到你这么多屁话,都是让那丫头带出来的。”
秦陌低头,没再多说。
秦老爷子看着不知道是顺从还是抵抗的孙子,叹了口气,茶喝的唏嘘带响:“你觉得老头子刁难小姑娘所以护着她,实际上我让你带着她去那些人家也不仅仅是让她去看,也是要让你妈知道,你在我这里都过的什么日子,见的什么人。”
提到了敏感人物,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言语,张阿姨早早就到厨房做饭了,现在院子里只有鸟儿在叽喳地叫。
半晌,秦陌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的时候,说:“……那也不该让圆圆去面对这些。”
“那让谁?你吗?”秦老爷子放下茶缸,瞥了孙子一眼,索性把话挑明:“你能跟你妈说?还是让我去说?”
秦陌抿紧嘴唇。
“这丫头是你妈给你找的玩伴不错,但是你不要总是被自己的不同蒙蔽了眼睛,傻小子,整日说人不得自大,现在你自己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秦爷爷对面露疑惑的秦陌视而不见,起身拄起拐杖:“走吧,到点了把人叫起来。”
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自家孙子还站在原地,秦老爷子乐了:“还想不通?怪我说你自大了?”
是他自己教导这小子不要多说废话,可他老人家也不想要个三棍子闷不出个屁的孙子!
“说话!”
“是。”
……这种抵抗方式还真是让人怀念,秦老爷子掂量掂量手里的拐杖,觉得手心怪痒的,只是看着孙子瘦小的身形方才作罢。
曾经,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抵抗他的“□□”,并且为他自己挣来了一枚枚军功章和娇妻爱子。老爷子说老其实也不过六十,照说应该今年才正式退休,可就因为五年前那个意外,他一夜间白了头发,从军队回来后就再也没力气回去了。
这个孙子是那小子唯一的血脉,母体羸弱,早产,原本他并没有想着亲自教导,只是经过黑暗一夜之后,看着孩子睡着的脸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捉摸的希望,遂强硬地将他扣在了自己身边,分离了母子。
直到现在,老爷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找到了自己的梧桐,而他的小树苗也在家乡土壤的培育下扎了根,伸出了枝桠。
“说说吧,哪里不明白?”老爷子复又坐下,语气冷淡,坚决不肯放弃谈话的主动权。
“一开始您只答应让我带圆圆出去玩,可是圆圆来后就直接要我带她去亲戚家,我不明白为什么。”计划的最初只是邀请他的新朋友来玩,可没想到爷爷在最后关头给了他新的任务,这多少让秦陌措手不及。
老爷子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
秦陌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分析:“那时候圆圆打电话让您听到了,对她印象不好,觉得她娇生惯养,所以真的只是想让她来玩几天,受不了了就找借口送回家……后来您看她没有想的那么……任性,改变看法也是正常的,可是……”改变做法就有点不正常了。
在秦陌眼里,汤圆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邻居,他们也成不了伙伴。老爷子向来不是一个喜欢亲近小孩的人,这点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可是昨天他不但让自己带着汤圆走亲戚,回来还拉着她下棋,一口气下了三盘,饶是汤圆下得再烂也忍过去没有发火……这就更不正常了。
“你第一天面对你妈时,都是怎么做的?”见孙子困惑不已,老爷子不得不出声道。
秦陌沉默,不是他拒不回答,是因为那天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几乎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而汤家的丫头一到咱们家又是什么表现?”
秦陌皱着眉头回忆,模糊有了恍然的模样。
老爷子看着他,一字一缓地说:“不认生,不造作,除了笑得有点假和客套以外,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回来你也跟我讲了,她就是面对你姑姑那样的人也没轻易说什么,如果我没猜错,她在你房间已经看到那张照片了吧?她问你了吗?”
“小子,你该跟你这个小伙伴好好学学。”老爷子说着,就想到那天汤圆回他的话“家父在市医院做医生,家母是中学教师。”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回答?即便被他养歪了模样的秦陌都不曾用过这样的句式,真不知道汤家的父母是怎么教出来的。
其实汤圆的所有行为放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无可厚非,只是她现在是个儿童,这样的作派不让人起疑,一是日常接触的孩子们经验缺乏,再是别的大人也不曾像秦老爷子这样刻意观察过。
“圆圆父母工作忙,她也没办法。”秦陌张张嘴,说出的却是当初母亲告诉他要照顾妹妹时的话。
“我没有说她不好,”秦爷爷瞪他,臭小子胳膊肘这是拐到天边儿去了,“滚去叫人起床!剩下的你自己想!”
秦陌刚走两步又被爷爷的“还有”留住了。
“还有,你是没告诉她家里的事呢吧?有时间了简单说说,别总自己闷着,看看你的同龄人都是怎么想的。你要真把自己当成那丫头的奶妈子,也枉费了你娘的苦心。”
***
爷孙俩清晨的对话,汤圆当然一无所知,她叼着炸馒头片困惑地看着秦陌,这小子睡迷瞪了?怎么一早上净盯着自己瞅?
秦陌却什么都没有说,吃了早饭就带着汤圆出发了。
两人刚出院子门,就见风火轮小妹再次隆重登场。
“陌陌哥哥,我也要去!”肖静尖声喊着,也不听人家同没同意就过来组队要一起刷果园了。
“娟子姑姑知道么?”秦陌的第一想法,做事要经过领导批准。
“放心,是妈妈让我来的。”肖静小胸脯一挺,拍板表示绝对符合审核要求。
事已至此,汤圆能说什么?开始哄小妹妹呗,她可记得这丫头对自己感观极差,一个弄不好今天别说玩了,恐怕是要鸡飞狗跳的。
只是,汤圆还是算错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只鸡一条狗,她拦住了一个肖静却防不住果园里面那一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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