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汲清湘燃楚竹

第76章


林素安抬手按在我唇上,止住我将要出口的安慰。
  我能分辨出,脸上火辣辣的鲜血的温度,以及林素安手指的冰凉的温度。一冷一热,鲜明的交织出奇怪的感觉。
  “阿筝,睁开眼。”林素安吩咐道,语气中竟也有些颤意。
  我慢慢睁开自刚刚一直紧闭着的右眼。
  视线瞬间便成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眼前清晰的景色和模糊的鲜红色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诡异的画面。
  鲜血打湿的眼睫,湿漉漉的,粘稠的,粘在一起。
  我眨眨眼,一股热流顺着右眼流下,划过脸颊,下巴,滴在衣领上,是沾着血的泪。
  “还好,箭尖擦着太阳穴过去,没有伤到眼睛,只是鲜血溅到眼里,才会导致眼睛瞬间的刺痛。”林素安整个人轻松下来,简单解释了我的情况,手不停的从随身的行囊中翻检出小瓷瓶,到出里面各种颜色的粉末,敷在太阳穴上。
  倾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看见有眼泪悄无声息划过他眼角,又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原本想对他笑一笑,然而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人影,自对面重叠的人影中走出。
  还未展露的笑容便“倏地——”从脸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皇......”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都咯咯作响。
  来者,正是当今皇帝,楚竹的父亲,江封幄!
  
  他缓步走出花木的遮掩,站在众人之前,眼神平静地看着我们。
  慢动作般,他悠悠抬起手来。
  自他身后,簌簌的人影移动之声。弓箭手拉弓满弦,蓄势待发。
  他慢慢张口,说出一句话来。
  “轰隆隆——”雷声骤起,而我分明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
  “前朝邪教碧瓷楼余党,刑堂堂主林素安,今劫持拂衣郡主叶秦筝,欲乔装王府中人,刺杀朕。朕便亲率禁卫军击毙其及属下于拂衣王府,至此,肃清余孽。”
  他狠狠的将半举着的手臂挥下:“杀!”
  
  风声,雷声,闪电声,暴雨声。
  将刀剑碰撞声,竭力厮杀声,统统淹没。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天地间的每一处。
  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太阳穴撕裂般的痛楚。
  每一次奋力挥剑,都带起一片滚烫的鲜血,都需要更大的力气去握紧刀柄。
  每一次脚步的变换,都踏进雨水和血水交织的泥土中,粘稠感催人呕吐。
  耳边不断的尖叫,杀伐,混乱不堪,又似乎趋于无声。
  这仿佛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机械运动,一直在不断复制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再将其运用到下一秒钟。
  不会间断,不能停歇。
  这令我生出一种,我的余生就在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动作中度过的,错觉来。
  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我不知道是应该控制我的身体,还是应该控制我的思想。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身处另一时空的旁观者。悬浮在空中,冷冷看着地面上的自己,面无表情不断的砍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想要打破这样惊悚的异度空间感,但是我都触摸不到这个世界,我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将我带回这个世界的,是一道冰冷雪亮的寒光。
  我顺着那柄剑转过头去,入目的便是剑身穿心而过的景象。
  “不!”我再也无力支持我自己了,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离。我瘫倒在地上,手中的剑跌落在泥泞之中。
  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林素安捂住心口,缓缓跪倒。
  那柄剑直直插在他的心口,穿心而过。
  时间就此定格。
  周围万籁俱寂。
  “朕想杀的人,从来未有逃脱过。”一个声音插入我寂静的世界,敲响了丧钟一般,不断回响着。
  大雨冲刷着,鲜血自他身下不断晕开,扩散。
  身着明黄色绣着金龙的人影,手执利剑,缓缓经过我身边。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脚踝,迫他停下脚步,却被他轻松挣脱,脚底狠狠碾过我的手指。
  他站在林素安倒下的身体旁边,又是一道寒芒,剑刃划开他的咽喉。
  血液汩汩的流出,带走生命的温度。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血顺着雨水,肆意的流淌着,流过我伸出的手边,流过地上的身体,流过院子里的花木,缓缓渗进去。
  “江封幄!”在他又一次高举长剑时,我嘶哑着大喊。
  剑锋依然落下,却没有准确的插入他的头颅,而是硬生生的,斜斜掀开半个头骨!
  因为,在我们面前,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突然大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哥哥离开轮椅,走到我身边,将我抱起搂住在怀里,我还是不能将视线转移。
  大开的门后,是晏染惨白的脸。
  “阿筝......阿筝......”哥哥抱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嘴里不停喃喃着我的名字,语气里却毫无波澜,竟什么也听不出来。
  江封幄已经离去,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我看见天空中,大雨毫不留情的落下来。
  晏染慢慢跨出门槛,走到林素安身边。
  她慢慢跪下,低头,弯腰,伸手,将他的尸体搂在怀抱里。
  漫天大雨,淋漓而下。
  耳边突然响起来,林素安那句浸透了喜悦和温暖的,认真而坚定的“我保证。”
  ——“我保证,你们出来后,我仍在这里等着你们。”
  
  我挣脱出哥哥的怀抱,慢慢走到他们身边,跪下去。
  跪在他的血染红的土地上。
  晏染抱着林素安,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
  她突然闪电般抬起头来,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本来黯淡无光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报仇......报仇!”她张嘴,嘶哑的低吼。
  死死瞪着的眼中,慢慢渗出血红的泪!
  
  最终,我没能掰开她的手指,扯出我的衣袖。
  我割断布料,看着它被紧紧攥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中。
  
  “阿筝,我......我还没有和她说话......我想和她说话......我还想要......好好看看她......”我想起来,他曾这样喃喃着,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
  阎王面,笑三声。
  她终是有一声,留给了他。
  只是,这与生命同等意义的一声,吐露出来的,竟是“报仇”两字。
   
作者有话要说:  
32
32、三十二 ... 
 
 
  
  【三十二】江楚竹
  自母亲离世后,我的生命里,早已没有了亲情。
  然后我遇到阿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唯一一次的,明白了爱。
  看见阿筝披着大红的婚服站在别人的身边时,我心痛的以为我就要死去。
  但是现在,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看着庭院中凋零的草木,我明白还活着。
  因为我还有感觉,我还要继续经受着痛苦的折磨。
  
  十一月,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
  今年雨水颇多,第一场雪也来的极早。
  还未到十二月,草木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洁白。粉末状的雪屑落地及化,只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看出点点未央花的痕迹来。
  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为六出。
  六,即为轮回。
  未央,亦是没有结束,没有尽头之意。
  故称,雪花为未央花。
  没有结束,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我的痛苦,何时结束,何处尽头。
  
  庭院中草木凋零,寒风凛冽,一片惨淡的景象。
  我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中的杯盏早已凉透。
  视线触及的地方,一架孤零零的秋千,在冷风中轻轻晃动。
  我记得我能下床行走的时候,是在醒来的半月之后。
  那半月时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阿筝。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日透过绿纱窗的阳光中,阿筝挽起的发髻,秀美的脖颈包裹在高高的立领之中。那是已嫁为人妇的女子的装束。
  我能下床时,便迫不及待推门出去。我要去见她。
  然而推开屋门,看见的便是阿筝坐在这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脚尖轻轻点在地上的小草上,碾碎后的汁水带着草叶的清香,染绿了白色的绣花鞋尖。
  一时相望,无语凝噎。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没事,我便安心了。”她微微笑着,跳下秋千。
  轻飘飘扔下这样一句话后,转身便要离开。
  “为什么?阿筝。”我问。
  她看着我,抬起手,抚摸我的眉眼。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楚竹,别问了。好么?”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离开我的视线,也就此离开我的生命。
  我不知道我如果伸出手去,还能否继续抓住她。
  她似一指流沙,而我的内心,早已苍老了年华。
  
  视线所及之处,一丛枯黄的杜鹃花木。
  杜鹃又名子规。
  我此刻,突然想到了“渡寐子归”。
  
  “王府后山深处,有一处峡谷。周山环绕,树木葱茏,温泉不断,谷底四季如春。”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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