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第80章


听着他真诚的袒露,警予与蔡和森都想弄明白:“可是,感情和理想,和信念,和事业,和你所追求的一切,真的就是矛盾的吗?”
“不,感情和这一切,也许不矛盾。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可我相信,感情是双方的,是共通的,是心有灵犀的,斯咏的感情,我体会得是那样肤浅,我对斯咏,更只有纯粹的友谊。那么我们之间,真的存在超出友谊的情感吗?蔡和森,你开始说,斯咏心中所藏的,也许只是一个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梦幻,我想,这也许是真的,因为如果她真的心中有我,在她的心中,所藏的那个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毛泽东,而只是一个被加工过的梦想而已。”
斯咏似乎已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最后一声破碎声,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悄悄地俯下身,把那本《伦理学原理》轻轻放在了门槛边,出了杨宅。
“爸?”
她看到面前站着的竟然就是她的爸爸,更远处的巷子口,灯笼一片,马车、仆人们正静静地等候着。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她知道爸爸一定找得很辛苦。
“斯咏,回家吧。”
斯咏呆立着。
望着女儿的眼睛,陶会长和言细语:“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别在这儿耽搁了,啊。”
斯咏终于点了点头:“爸,回家吧。”
她大步、决然地向前走去。
杨宅院子里的人这时候听到声音都跑了出来,子升、开慧跑在最前面,后面是杨昌济夫妇。
书房里,毛泽东头一个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只看到远远的巷子口,斯咏与陶会长一道,正走向马车。
“斯咏!”
远远的,毛泽东的声音传来,正要上马车的斯咏脚步不禁一顿。只犹豫了一下,她继续向马车走去。随后追出的蔡和森与警予却看见了躺在门槛边的那本《伦理学原理》,警予捡了起来,书尚未递到毛泽东手上,夜风掠过,书的封面被吹开,露出了扉页上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接过书,毛泽东抬起头来。远远的巷口,斯咏已坐上了马车。马车驶动了,斯咏微微扭过头,但驶动的马车,将她的目光带出了巷口。两张纸片随着马车的背影,随着夜风,轻轻飘去。子升捡起来一看,那正是两张去武汉的船票。

白天的小院已经丝毫没有了昨天晚上的喧嚣,但那喧嚣却留在了人的心里。杨昌济看到女儿手拂着兰花叶子,坐在花架前出着神,便静静地看着兰花,没有去打扰女儿的思绪。
“爸,什么是爱情?”终于,女儿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杨昌济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妻子,妻子正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自己和女儿。
“爱情,就是成年人之间,相互的倾心和爱慕。”
“那,爱情和理想是矛盾的吗?”
开慧看到父亲没有马上回答,似乎还在想什么,就自问自答:  “你看啊,一个人的想法,其实分不了那么清的,理想、信念、抱负,和感情,不是一刀切开变成几回事,而是混在一起的,什么样的理想,什么样的信念,才会需要什么样的感情。如果两个人对人生、对别的大事追求、想法都不同,其实就不可能有一样的感情。对不对,爸?”
“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容易。”杨昌济不禁点了点头,“就比如润之吧,作为学生,润之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个,他的才华、他的倔强、他的冲天豪情、绝世抱负,都是我生平之所未见,能够教出这样一个学生,是爸爸一生最大的幸运。可是,可是他并不见得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伴侣啊。他的个性太强了,他太执著、太任性,太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不顾一切!他也许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也许能赢得世人莫大的敬仰,但这样飞扬不羁的一个天才,能给爱他的人,带来一份属于自己的温馨、祥和,带来一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日子吗?”
“那也不一定,爸,蜡烛燃得再久,有的人,也会宁愿选择惊天动地的闪电。”
听到女儿这样说,杨昌济不禁与静静站在一旁的向仲熙对视了一眼。他理了理开慧额前的刘海,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慈爱:“我的开慧长大了。可最迟发现女儿长大了的人,为什么永远是父亲呢?”
开慧一笑:“我长大了?”
“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本来也只在于每个人自己内心的感受。能懂得这个道理的,就不是小孩子。”
“我也长大了,哈哈。”开慧得意地站了起来,这一刹那,她的脸上挂着的又全是孩子般天真的笑,“这么深奥的道理,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现在就去教给那些应该知道的人。”
望着她孩子气地蹦蹦跳跳出门,杨昌济不禁摇了摇头,对妻子说:“刚还说她长大了,结果……哈哈。”
向仲熙看着女儿的背影,停了好几秒钟,这才说:“快了,不都16了吗?”
江风吹拂,卷动着沙滩上那本《伦理学原理》,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不断随着被风卷动的书页闪过。毛泽东的目光迷离在无尽的湘江天际,他的心里,同样如书页翻卷不休:观止轩书店里正选着书的斯咏、大大方方地把书递到了刚刚踢破了布鞋的毛泽东面前的斯咏、湘江边来应征笔友的斯咏、岳麓山上与毛泽东手拉着手忘情奔跑呼啸于大雨中的斯咏、乡村的草坡上与他一道枕着手仰望蓝天的斯咏、寝室里抱起了一堆《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毅然地站在了他身边的斯咏、橘子洲头与毛泽东同立在岩石上面对壮丽山川展开双臂的斯咏……还有,杨宅院外,马车驶出巷口时留下那最后的令人如此神伤的一瞥的斯咏。
无数的斯咏在毛泽东脑海里重叠着……突然,一阵脆生生的笑声响起,这笑声是那样突如其来,毫无关联,全无道理,却偏偏来得那么自然,一下子打破了斯咏眼神中无尽的哀怨。
毛泽东用力地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随即笑声就已经到了他的背后,毛泽东一回头,站在身后的,正是开慧。
“就知道你在这儿。”开慧蹦到了毛泽东面前,俯身盯着毛泽东的眼睛,“想不想听杨老师跟你讲个道理啊?”
“怎么,老师也来了?”毛泽东四下看了看。
开慧一指自己的鼻子:“这个杨老师。”
双手托着小脸,开慧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盯着毛泽东,把刚才讲给爸爸的和从爸爸那里听来的话,一股脑儿全给了毛泽东。
看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毛泽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个人的情感,和一个人追求,从来是一回事,斯咏与我走不到一起,只是因为我们是两种人,她梦想她的浪漫,我执著我的责任,我们之间,没有谁亏欠谁。”
“所以啊,就算斯咏姐真的实现了她的梦,对她,也不见得是幸福。”
毛泽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刻,他才终于感到了心中的解脱:“谢谢你,开慧。谢谢你帮我解开了这个心里的结。”
开慧调皮地要求:“谢谢杨老师!”
“要得,谢谢杨老师。”
“哎,这还差不多。”能让毛泽东服一回气,开慧不禁开心得大笑,直笑得躺倒在了草地上。那清脆的、无拘无束的笑声,刹那间充盈在整个江岸边,整条湘江上。这天籁般的、纯真的笑声中,发自内心的、彻底轻松的笑容洋溢在毛泽东迎着阳光的脸上,他问开慧:“你说,那我毛泽东以后,是不是真的能碰上一个知我,懂我,和我一样的理想,一样的信念,也有一样的感情的人啊?”
“你很难懂吗,我怎么不觉得?讲得自己好像好了不起,也不羞!”
第二十九章 男儿蔚为万夫雄

陶家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鲜红的喜字对贴门上,忙碌的仆役披红戴彩,合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斯咏房间里,画眉如烟,点唇似绛,换上了婚纱的斯咏面无表情地化着妆。那张秀美的脸,被描画得如此精致,偏偏却毫无生机,仿佛一张没有生命的假面。丫环推开了门,报告说该上教堂了。镜子前的新娘站起身来,捧起桌上一束鲜花,却突然看见了花下周南的校徽。她的手指轻轻一拨,校徽落进抽屉,抽屉关上了。
王家,两个丫环为子鹏穿上了崭新的燕尾服。雪白的衬衣,精致的领结,闪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头发……但子鹏却如同一具木偶。
一尊巨大无比的豪华结婚蛋糕推到了客厅正中央,王老板夫妇打量着蛋糕,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子鹏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蛋糕前,看到了蛋糕旁的托盘里,有一柄扎着红丝带的餐刀。
“瞧瞧,瞧瞧,满长沙城,谁家办喜事弄出过这么大的西洋蛋糕啊!子鹏,这回该满意了吧?”
王太太还在唠叨,王老板看看时间,吩咐子鹏该上教堂了。子鹏却突然说他要见阿秀,不让他见她,他绝不去教堂。
他转身就走,王老板夫妇慌了,赶紧追去。托盘里,红丝带还在,那柄刀却不见了。
“哐啷”一声,杂屋的门开了。子鹏冲上前去,和蜷缩在墙角的秀秀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杂屋外王老板向看守的王福一使眼色,王福会意,咔嚓锁上房门,守住了门口。
捧起秀秀带着伤痕的脸,子鹏已是泪流满面。秀秀同样流着泪,却努力露出了一丝微笑:“子鹏,别这样,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她擦了擦子鹏脸上的泪:“一会儿你还得去教堂,把眼泪擦擦吧,别让人看见了。”
“我不会去教堂的,我不会跟别人结婚。”
“子鹏,不要这样,我不怪你,真的。我没读过书,不会讲道理,我只知道,好久好久以来,子鹏少爷就是我心里的一个梦,我从没想到你会真的喜欢我,你会真心真意地爱过我,在梦里,我已经什么都得到了,我已经好满足好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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