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君

  唐清晓闻言眯起了双眼，神情若有所思，却似乎带有一丝喜悦。
  当苏蜀迫不及待地跟着唐清晓下楼去见人，楼下那背对着她的身影慢慢转过了身来，赫然是梦中那狡猾的绝美女子！
  她顿时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直跌进了唐清晓的怀中，嘴里嚷嚷着：“是你！你这妖女又来了！”
  此时的赛雪不同梦境中一身白衣，而是穿着一套火红色的绣满红莲的长裙，她眯着眼轻笑了起来，却只是转头望向静静站在后面的唐清晓，声音妖娆妩媚：“圣使大人，我们又有缘相聚了，此刻，恐怕你要另外找个地方，我有些话只想单独与你说说。”
  唐清晓低头看了眼怀中惊慌失措如白兔的苏蜀，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片刻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道：“好。”
  苏蜀被他轻轻推开时，感觉到一阵寒冷，脑袋莫名地发疼了起来。
  苏蜀怔怔地望着眼前这扇门板站了许久，直到长心都看不下去了，他从另一头走过来硬拉起她往楼下走去，边走边叨叨：“别傻站着了，陪我下去吃碗面条吧，一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呢，饿死我了！……”
  脚步踩在楼梯木板上的纷乱声音，正如她此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情。没人能明白，当赛雪拉着唐清晓走进房间里那一刻，她感到最多的不是怀疑与愤怒，却是焦虑，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谈论的话题似乎与自己有关。
  他们千里迢迢来找这个叫赛雪的古怪女子，而见她是为了什么，如意没有说明白，而她也没问过。直到现在，她却很想问清楚，很想冲进去问他们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可没人愿意告诉她。她旁敲侧击过长心和曲墨，甚至连应珊莲都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们一个个都装傻或者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让她无从再问下去，只能一直憋着疑问在心中——
  如意，如果我真的有事，请你不要瞒着我。
  唐清晓看着赛雪慢条斯理地坐下倒茶品茗，一直极为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过了一会儿，赛雪才终于开了金口，她挑眉妩媚地笑了，朝他勾了勾手指道：“见到旧情人，你就这般冷漠的态度，连句温存的话也不舍得讲？”
  唐清晓垂下眼眸，冷冷道：“不过是一时游戏，何来旧情？你知我在等什么，也知你自己的筹码是什么，不妨开诚布公，想要什么条件？”
  赛雪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身段婀娜，眼神极为魅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连问都不问清楚，就知道我能帮到她？她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我能通阴阳两界，也未必有那个能力。”
  他嘴唇一抿，眼中更泛冷意，双手握成拳头，赛雪见他动了怒，忙出声补救道：“我两次进她思绪，她都明显懵懂不知，身体却依然无恙。显然越是对自身所处环境不了解，对她越是有利。圣使大人，你猜到了多少？”
  唐清晓不语，赛雪叹了声，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比她的笑容更令人觉得恐怖：“苏蜀她，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借尸还魂的死活人罢了！”
  此话一出，面具下的唐清晓双眼冰冷。只是她能感觉出她手心底下的这具躯体浑身肌肉瞬间紧绷，绷得如石头般冰冷坚硬。
  赛雪不顾他的情绪，依然兴奋地自说自话：“一定是有阴界的力量将她残留无知的魂魄收藏在了一件带有灵气的物事之中，然后用法术使她的躯壳保持完整无缺！她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就睡在她身边都感觉不出来是不是？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也许借由她，我能探知更多关于阴阳两界的秘密，这次不用你请我，我都会留下来，让我观察她，继续进她梦境之中，我一定能知道得更多——”
  “闭嘴吧。”唐清晓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扯下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语调冰冷：“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研究她，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没有办法令她起死回生？”
  赛雪睁大眼惊道：“她已经起死回生了呀！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只要你不让她知道自己早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找到她一直赖以附命的物件，好好保存在她身边，她就会一直这么好好地‘活着’呀！”
  “万一她还是知道了呢？万一那两件东西都不见了呢？她会怎么样？我要的是真正的，万无一失地活过来！”他眼中闪着幽深的冷光，瞳孔紧锁，赛雪看得出他已陷入一种焦灼紧张的状态，自己稍一不小心的很有可能就会触怒了他，她也不想得罪这么一个人。
  于是叹了声，终于说了实话：“如果她知道自己死了，被灵力强留在人间的魂魄就会立即因恐惧而消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唐清晓的双拳握得紧紧的，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他有怀疑过，但亲耳听到赛雪说出苏蜀已死这个事实时都受不了，他没办法想象那个爱笑善良、活泼率真的小鼠儿已经是一具硬邦邦、冷冰冰的尸体！
  那他一直抱着的人是谁？每晚在他身边与他耳鬓厮磨的人是谁？
  他的心底一片寒凉，咬紧牙抬起头，望着赛雪，一字一句地说：“你有办法的，你连断了气的姑墨王都有办法让他续命，你也一定有办法让苏蜀彻底活过来的，是不是？”
  可惜赛雪这次不再因畏惧他而撒谎，直接摇头道：“我不能！苏蜀的情况和姑墨王不同，姑墨死去不足三日之时我可以施法让他续命，可苏蜀已经死了有一年之久了，早已变成了一具僵尸，我根本没那个能力做到！”
  “那我就杀了你！”唐清晓眼中闪过杀意，那柄闪着冷冽剑光的碧玉箫再次出现在了他手中，而那一剑刺进赛雪的心脏，却如同穿过了无形的空气，没有血滴，也没有死人。
  赛雪轻飘飘地飘到了他的身后，婀娜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她“咯咯”笑得得意而狡黠，笑声清脆空灵：“我早料到了你会如此，只以分*身前来见你，你又能奈我何？”
  唐清晓垂下碧玉箫，软剑“嗖”一下缩了进去，他淡淡说着：“留你无用，我自有办法找出你的真身藏于何处，到时再毁了你的真身，让你魂魄无处归位，沦为游魂野鬼，就算为我蜀儿找一个同类的朋友好了。”
  赛雪闻言咬牙，怒道：“你好卑鄙！就算你威胁我也没用，我救不了她，你有时间与我在这儿耗，还不如多想想如何保住她肉身不坏、灵魂不散更好！”她的身形因怒意渐渐又清晰了起来，柳眉一挑，又得意地笑了：“刚才你说两件东西？也就是说你知道是什么让她不死不活了这么久？”
  他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抬起了头，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便留下来吧，那两样东西，一样是檀香枕，一样是蜀儿的画像。”
  赛雪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她不在乎，比起更加有趣的苏蜀而言，唐清晓的居心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檀香枕？画像？
  如此说来，苏蜀残留的灵魂应该是被神力封进了画像之中，而檀香枕便是让她躯壳不坏的原因。
  究竟是哪路神仙会为一个已死去的人做这么多？她越来越好奇了。
  酆都城
  破旧的窗子无法完全掩紧，入了夜后风沙变大，刮得那扇窗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冷风扑向人脸时一阵阵的刺痛。
  “公子身体有些不适，就先搬到隔壁客房去睡了，你知道，他不想打扰了你休息。”
  苏蜀呆呆地看着长心忙前忙后地收拾着行囊被褥，这次跟着如意出远门才知道，他从不用外面的枕头被褥，一路上，长心他们都在马背上驮着从地下宫殿带出来的许多用品，从枕头到被褥，从杯子到香炉，她这才知道如意是一个多么有洁癖的人，而他那时候却屈居在她家中忍受了那么长时间！如今，这是为什么？
  心里明明一阵慌乱害怕，却只能无措地看着长心像个陀螺似的在自己面前颠来颠去，长心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唐清晓要用的物品一应收拾妥了，还顺手帮她帮床重新铺整齐，满意地拍掉了枕头上的一根乌黑的长发，他直起身对她笑道：“我先将东西送过去，我们就不下楼用饭了，以免惹人注意，我已让人送饭菜上来，有什么事你再来找我。”
  长心一手扛着个巨大的行囊，一手已放在门上欲打开之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干的带点沙哑：“他人呢？他和谁在一起？”
  长心停下脚步敛了笑容，转过脸来直面着她，一向带笑柔软的语气首次显得严厉而冷酷：“少夫人，这时候再去吃些无关紧要的醋未免太不懂事了！公子身受重伤至今未能痊愈，都是为了谁才会至此？有“佛仙子”在旁照料，公子自己医术超群，到如今却依然连提气运功都显得勉强，公子事事为你，你更应该多些体谅关怀他不是吗？至于别的，我劝你别想太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扛着行囊大跨步地走出了客房，门板被风刮得“砰”一声合上之时，苏蜀忍不住抖了抖，冷意直钻进了心口里，凉飕飕的。
  她低垂着头，望着地上自己的一双脚，西域人特质的翻皮带毛的短靴，如意说穿着这种鞋子在沙漠里行走才不会感觉到炙热，是他亲自帮自己穿上的。
  “啪”眼泪毫不设防地从眼中滑落，滴在那双短靴的鞋面上，一颗，又一颗。
  不管是应珊莲或是赛雪，她们都比她更懂得照顾如意是吗？
  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桌椅、板凳、床、窗子，在她眼中都变得有些畸形，连地面都仿佛凸起来了一般，连她自己的双脚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