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卿未生

江容卿不自觉的想要避开，却因为苏祯这话，不禁愣了愣。
苏祯凌厉的眸子不曾放过江容卿丝毫一个动作甚至是表情，有些讪讪的垂了手，继续往下说道：“赫连康懿也好，赫连东祁也罢。甚至是我爹。江容卿，你的眼里只有他们。”
江容卿闻言定定的看了苏祯半晌，竟笑出了声儿来，噙着嘴角两边的酒窝咕哝道：“苏祯，你知道吗？在你到惠阳之前我就知道，你不可小觑。”
苏祯瞪圆了一双上扬的眼睛，却反倒显得有些孩子气：“可是你也打心眼儿里的瞧不起我，对不对？”
江容卿垂了脑袋，半晌，才抬头极认真的对上苏祯的眼睛，一字一顿的答道：“苏祯，我信你。”
☆、第六十二章·明辨知分晓（中）
江容卿别过脸并不去看苏祯的神色，只是觉得面上的那道目色该是灼灼的，惹得她好生的不舒服。江容卿缓缓挑开了额前的刘海，扬起下巴，声音很轻，只是每一句话对于苏祯来说都是掷地有声的：“不是给赫连东祁，更不是给赫连康懿。苏祯，你不要以为我给你这一切是我本该应当的，或者是实在看不惯你们总在我身边转悠不耐烦了。我可以给赫连东祁，换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抑或是我自个儿留着，去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有个江家，我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愁。就凭这点，你、或者是江容锦，都不能奈何我什么。我想，更是因为这样，你和江容锦，才拼了命的想要。”
江容卿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多了几份雾色，淡淡的看向苏祯，道：“苏祯，我给你的，是我爹所费尽一生打下来的江山。我不瞒你这话，尽管我曾经拼了命的想要将它粉碎。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同样保留到了现在，一分不差。我想，对江家，我没有丝毫的亏欠。至于我给你江家，不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姐夫，更不因为你是苏延景的什么。只是因为……我信你。就凭这点，赫连东祁跟赫连康懿他们两个，可都没有。”
苏祯固执，抿了薄唇咬牙问道：“江容卿，就像是你说的，你所放弃的这一切，能够给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你为什么现下又放弃了？”
江容卿懒懒的扯了扯嘴角，好半晌才有些不耐烦的轻声说道：“苏祯，一个人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总要再明白些什么。你不会明白我为了我曾经的执念所失去的。我也不会明白你拼了命的想要江家所失去的。对此，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关联，对不对？”
苏祯怔楞着，却找不到话来堵她，她的一字一句说的听起来名正言顺。苏祯看着江容卿掩在脖套里头白雪似的模样儿，斗大的眼睛懒洋洋的，又透着几分精明。一时语塞。他从没有这样近距离这样认真的看过江容卿。可是他记得江容锦说过，江容卿，就是天生的红颜祸水。苏祯曾经讨厌过江容卿，他看过她眼里的赫连康懿、赫连东祁，看过她极认真的冲着苏延景在笑，可是对他，就那一次的认真，然后就略过了。
苏祯不可否认的是他有赌气，他赌气让江容卿能够瞧上他一眼，抑或是同他说句话也是好的。只是从来都没有。即便此时此刻……江容卿一字一顿的说着话儿，却始终没有看向他。
二人沉默。此时正是半下午的时候，这会子天色蓦的暗了许多，风更是紧了些，直往人脖子里头钻。江容卿不自觉的缩头将半张脸掩在脖套中护着，一边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苏祯，笑了笑，正色道：“苏少爷，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苏少爷成全。”
苏祯敛了神情点了点头道：“三姑娘请说。”
江容卿柔软的目色直射向苏祯的眸子，好不避闪，扬起的玩味像是在说今日这样冷的天气一般，闲闲说道：“我记得，苏夫人才过门没个几日，苏老爷这会子便走了。苏夫人必然伤心。只是我若记得没错，苏夫人正是芳龄，说难听点儿，当真是耽误了的。你们苏府这样圈着人家一辈子，也不是事儿，对不对？”
苏祯微微一愣，随即看着江容卿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三姑娘有何指教？”
江容卿睨了苏祯一眼，蹙着那双清秀的眉毛着实困难的想了想，再瞧着苏祯时，眼底里都是笑意，叹了口气儿道：“你们江南那边没有殉葬的习俗吗？但是，我倒记得老祖宗那会儿，是有这样的法子。年轻的女子若是丈夫死了，不能改嫁，是要殉葬的。现如今吧，这法子倒是不经得使了。可我也听说，若是妻子太过于舍不得丈夫，也有这样的例子。”
江容卿轻轻弯了眉眼，凑近了苏祯努了努嘴儿道：“我也就这么一提。听说，苏夫人与苏老爷……鹣鲽情深。想来，这会子苏夫人该很是舍不得苏老爷的。苏少爷若是不全了人家的心思，反倒不好。苏少爷您说，是吗？”
苏祯一时恍然，细细的瞧着江容卿说笑似的模样儿，却是打心眼儿里的凉。扬了笑意反问道：“三姑娘，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江容卿笑的事不关己，敛了敛身上的披风淡淡道：“这不过是你们苏府的家事儿。只是我倒瞧着京郊的那块地儿倒是不错。至于这儿……是块宝地，可苏夫人生来富贵，怕是合不上苏夫人的心意。”
苏祯似笑非笑的模样儿轻轻凑近了江容卿，低声问道：“江容卿，你是不是还嫌你身上的人命……背的不够多？”
“苏祯，我何曾害人性命？”江容卿呼吸一滞，猛地转过头，下巴轻抬，看着苏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阿娘候了我爹一辈子，最后含恨而终。我怨他，不过为了我阿娘，最终一报还一报，哪里又是我情愿的；我想毁了江府，可是直到现在，我把江府完完整整的交给你，未动过分毫，我也于心不忍；至于当初二夫人病逝，我守在床边不敢有丝毫的差池。我哪里又错了？”
☆、第六十二章·明辨知分晓（下）
“苏祯，你说我嫌身上背的命不够多，你们人人道是江容卿心狠，只是苏少爷，要论狠，我狠不过你们任何一个人。即便我嘴上那样说，可是我当真罪过了什么了？”江容卿咬着牙急促说罢，定定的看了苏祯一眼，眸中的几分湿润被江容卿侧过头的那一刹那消逝，又轻呵了一声道：“不过也是了。我的孽债，我自个儿一样一样的还，与你们无关。苏少爷放心，我自知做的孽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更何况就算是要还，也是日后的事儿。下辈子做牛做马的。现下，我可不管。”
江容卿似笑非笑的翘了几分嘴角，略显红润的双颊凑近了上下打量着此时默然的苏祯一眼，这才淡淡说道：“苏祯，你知道吗？这会子你犹豫不决的模样儿，跟你爹可真像。”
“哦？”苏祯怔楞着回过神来，目色炯炯的，玩味道：“那你江三姑娘，为什么当初爱上的人是他，不是我？”
江容卿有些倦怠的收回在苏祯身上的目光，毫无目的的望着远处的眸子显得空洞无味。良久，方才哑着嗓音开了口：“苏祯，你知道吗？老天爷眼尖的很。这世上，一命换一命，屡试不爽的。所以……一个人能爱上一个人是上辈子注定的，错过的人是上辈子注定的。什么时候该遇到这个人，什么时候就该错过了。什么时候会分开，什么时候又该在一起。这个，也是屡试不爽的。”
苏祯嘴角的笑意一凝，作势伸手拍了拍江容卿肩头上的绒毛，指尖停滞着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那赫连康懿呢？他对你，算什么？是上辈子注定爱上的，还是错过的？”
江容卿转过头，丝毫不去避开只在自己一肩之近的苏祯，反倒轻轻凑了上去，做出一派笑意的样子，道：“我想……许是我上辈子太花心了吧。嗯？”
说罢，江容卿也不等苏祯回过神来，当即收了身子，背对着苏祯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一边扬着那极清脆的声音说道：“对了，近几年，我怕是没得能来瞧苏老爷了。每年，倒也劳烦苏少爷来的时候，替我这个世侄女为十七叔烧柱香，也算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心意，可好？”
“好。”苏祯望着江容卿愈发清瘦了许多，却挺得笔直的背脊，轻声开口。
那个时候的江容卿并不知道，那该是她那一生最后一次见到苏祯。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她几乎是与苏祯断了联系。也或许是在江容卿看来，没有必要，甚至是本该恨到骨子里的人，就该是生死不相见。然而最后听到苏祯的消息，也是在许多年之后。江容卿听底下的丫头，说是苏家的大掌家的病逝了，将家产留了两份儿，分了开来，各自给了两个儿子。苏掌家的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女人，说是江家的二小姐。那江家的二小姐也是贞洁烈妇。前脚苏掌家的方闭了眼，江家的二小姐便将一应的东西整理好了，一头撞死随了苏掌家的去了。听说江家二小姐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姓苏，叫苏圩的，还有一个，竟是姓江，道是为念及当日江家与苏家的情分。名唤——苏淮。
江容卿听得当日那晚，特地上了柱香，冲着惠阳的地界儿拜了三拜，随即弯了眼角喃喃开口道：“江容锦，咱们自小那样斗智斗勇的，我坏了你的不少好事儿。只是现如今，你也别记恨我，大半夜里来找我这事儿更是算了，我不想见到你。我这人记仇的很，你当初偷了我拿羊骨拐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呢。不过我想来，你也当厌烦了我的。至于苏祯……你好生对着江容锦。咱们也不谈其他。下辈子，江容锦，苏祯，都别见了吧？嗯？……”
☆、第六十三章·花落人心伤（上）
江容卿走出那片树林子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