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将军小跟班

74 【番外】暮雪忆归途


那是须云峰多日未歇的雪天,霜雪将澹林蒙上一层皑色,连同那间草庐,泛着彻骨寒意。
    炉火噼啪作响,本该在房里待着的人,此时又不知去了何处。
    一位手执拂尘的道人立在门前,一身玄衣清冷,乌发玉冠,脸上勾着温柔线条,如今已看不出半分笑意。寒风吹起他衣袂轻扬,手里捧着的药碗,碗里的药汁上,落了几粒冰屑,随即融解不见。
    他站在门前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见不着那张笑得万分随意的脸。换了平日,他早就将那人冷言责备一番,但这一个月来,面对着迅速苍老的那个人,能说的,似乎越来越少。
    *
    皑皑之间,笼着几分绿意,丈余宽的空地上,摆着一方棋盘,黑白两色交错成诡异棋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白子,滞在半空。如削剑眉之下的那双明亮眸子,沾染了些许浑浊。自额前盘过的发带,缠着一缕比霜雪还要苍白的发丝。
    他闻着步子越来越近,断续的声音愈发模糊,也许时间真的不多,不该这般躲他。
    “师兄,不是让你在房里歇着吗?”北真注视着他的白发,忆起一个月前,他仍是看不出年岁的英俊青年,仅仅一月,青丝白发。
    “趁还走得动,便出门看看着雪色。若在待上几天,只怕……”南玄自知不该说这话,尤其是说给他听。可“大限将至”这四个字,已再也无法隐瞒。振作精神,如往常一样侧目看他:“只怕没有机会再与你对弈。”
    北真并未应邀坐下,而是冷声道:“师兄,若你再不回屋喝药,莫说是对弈,就算是去房里看你,也很困难。”
    对于他的话,南玄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但相守五十载,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的意思。南玄垂眸:“你在威胁我?”话音未落,棋子就先脱手落下。竟是……连棋子也拿不稳了。
    只觉血脉沁出一层凉意,北真紧握拂尘,蓦然转身:“莫要当我说笑。”
    步子挪出两步,一双瘦削的臂膀已环在腰际,他眼底似乎流转着什么,音色低低沉沉,尽力维持着原有的力道:“你从来不喜说笑,你对我,顶多是不忍。”
    分明已是这个年纪的人,北真仍是感觉心脏的颤动,想如五十年间习惯的那样推开,但触碰到他手背的冰凉,却是轻轻拢了:“不怕弟子们见了,说你老不羞?”
    南玄默然笑道:“我在意过旁人么?反正你又不嫌弃,还管他们作甚?”黯然叹着,“你啊你,别总是走得这么快,我不比以前了,现在的我,已经追不上你。”
    北真的笑比山间的冰松还要冷冽,却是如同枝上冰晶的剔透。他说:“难道换作当年,你就追得上我?别天真了,我剑术及不上你,但是轻功……呵,那是我故意等你。”
    “哦?故意?那你为何还被他们追上,还中了那该死的寐夜?”南玄感觉一阵疲惫,半倚在他身上,用余下的力气把他笼着。
    “我只是想耗费你的真气为我解毒,而后在比试中胜过……”北真淡淡说着,背上的重量是越来越沉。他回头看去,南玄已陷入浅眠。轻声道:“原来,你也有不把我话听完的时候。”
    *
    五十年前。南岭五莲谷。
    溪水沉浮着几分血色,岸边倒着一个衣袂染血的青衫男子,然而所谓的鲜血,却是出自令人。他一袭锦绣蓝衫,身上不止裂了多少道口子,鲜血从胸口泊泊溢出,顺着衣摆,滴落在地,汇入溪水。
    在他面前的,是十个苟延残喘的劲衣杀手。其中一人叫嚣道:“南玄,我谅你是易家少主,故而不杀你。可你却护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南玄拭去唇角血迹:“你们有何资格说这话?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比我好多少。不妨再战五百招,你们一起上!看看到最后,是谁先倒下!”
    此话一出,那些人不由退了两步。南玄嗤笑道:“你们倒是再退啊!我告诉你们,他是我的师弟,若要伤他,那就先伤我。还有,我已非易家少主,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必要顾念那些无聊事!”
    青衫男子缓缓睁眼,伸手去扯他的衣角:“师兄,我已中了寐夜,活不成了。就把我交给他们,你快走吧。”
    “你好烦。”南玄一掌将他劈晕,又提剑而起,朝那些人攻了过去。
    最终,莲谷青溪旁,多出十具无名尸体,还有一柄满是缺口的断剑。
    北真醒来之时,已在一处岩洞之中,依洞外的景致判断,此处已远离莲谷,想必那些仇家没追上来,否则现在早已去了阴曹地府。
    能如此侥幸,多亏了眼前这位多管闲事的师兄。分明是易家少主,却与身为鬼医之子的他相交,且追上须云峰,一同拜入须清门。
    北真仅有左肩上一道轻伤,真正重伤的则是身旁这位。看他乱七八糟缠了一堆布条,没有半点缠在重点上,他这就当是包扎了?委实看不过眼,便抬手过去。
    哪知指尖距他尚有寸许,就听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你的毒刚解,多睡一会儿。别乱动。”
    “你说什么?解毒?你伤成还有力气为我解……”北真竟是哽咽,狠狠盯住他,“你救我做什么?凭我的身份,迟早有一日会被师尊逐出师门。如此令人蒙羞的血统,你在乎这么多做什么?要是害得你死了,我该如何向师尊交待!”
    “你只要能向自己交待就成。”南玄咧开一道眼缝看他,发现向来倔强的他,竟是红了眼眶。忍不住笑道:“我的天,你哭什么?”
    “哭?你以为每个人都与你一样,多愁善感。”北真看着他一身伤痕,方才一笑又是牵扯了伤口,痛色从他眼底掠过,未留下一丝痕迹。从衣里摸出一个瓷瓶,对他说:“你这样胡乱包扎,应该还没上药吧?”
    南玄看他又探手过来,不禁低喝:“我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吗?”忽然发现他手里的药瓶,心里有些惭愧,遂把声音放缓,“我的伤没事,把你的宝贝药给收起来。”
    北真心里一急,一时忘了一贯保持的淡然,敛眉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上药还是我错了?你这等伤势,要是不及时治了,恐怕会经脉寸断,以后再也无法拿剑!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怕?”
    南玄动着苍白的唇瓣:“你不是等着被师尊逐出师门么?那好啊,若我武功尽废,那留在须云峰也无意思,倒不如跟你一起被逐出师门算了!”
    “你在说笑么?”北真似笑非笑,隐约带了一丝苦涩,“下个月便是须清四脉弟子比试之期,师尊也将从中选出下任掌门。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未想过那个位子。”
    “唉,以我现在的伤势,下个月也不可能上台比试。”南玄斜眼看他,察觉他瞳孔里沉浮的怒色,心里生出几分欣喜。
    “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半个月内便能痊愈。”北真尽得其父真传,只不过其父多行不义,使得他自小隐去医术,不得施展。
    南玄趁势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跟我回须云峰?”
    北真撇去目色:“若无须清门的药房,你真以为那些药材好找。”转眼见他露出万分做作的为难神色,“你又想怎样!”
    见时机成熟,南玄窃笑道:“我还没答应让你治我呢。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北真瞳色冰冷:“什么?”
    南玄得意道:“日后我去找你下棋,你可不准跑。”
    北真轻哼一声:“若你来我房里只为手谈一局,我又何故相避?”
    “如果我真的单纯找你下棋,你不会很失望么?”南玄瞧他现出羞愤之色,趁他不注意,便悄悄将身子挪得近些。
    “若是你再胡言乱……唔……”带着血气的唇,不知何时印了上来。北真惊得僵在那里,直到这位趁虚而妄为的某人伤重脱力,终是失了神识,倒在肩上。
    *
    一晃五十载,两人垂垂老矣,虽是保持年轻容貌,但终归免不了一死。为救爱徒牺牲十年功力的南玄,终究在极短的时间里,匆匆白发苍老,行将就木。
    窗外的雪,依然不歇。须云峰的一场大雪,下了足足五天五夜。
    草庐里盈着药香,久而不散。他已经尽力了,拼尽毕生所学,仍是守不住他的气息。即便以命抵命,亦是徒然无功。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清辉光华,消逝殆尽。
    两手同心扣,北真搂着怀里那人,明知他听不清任何一句,仍是清清冷冷说着:“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
    南玄微微睁开双眼,见了满目白茫。他知道他在说话,已是一个字也听不真切。口中呼出最后的声息,音若游丝:“我先去那边盖草庐等你……”
    天际倏尔光芒万丈,飞雪遁去,暮色霞光落在屋前,如是隔绝尘世。
    北真望着案前的那盏长明灯,悄然散了焰光,化作一缕青烟,渐行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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