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良缘

097、 沉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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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一行车马绝尘而去,苏慎与苏玉修便去了学馆,苏玉妍一人在院门外站在一柱香的工夫,这才慢慢踱回院内,见众绣娘个个满面喜色,唯有唐婉站在屋檐下,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她心里微忖,便笑道,“这些天熬更守夜,辛苦各位了。”
    众绣娘们忙道不辛苦。
    苏玉妍又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唐师傅,这霞帔的事,只怕得麻烦你了。”唐婉是师傅,技术精湛,补绣霞帔的事自然非她莫属了。
    唐婉连忙答应,“大小姐把图样给我,我立即就动工。”
    苏玉妍却淡淡一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唐婉年近三十,她一直以长辈之礼待之。
    唐婉眼睑微垂,随苏玉妍进屋。
    苏玉妍在上首坐了,指着对面的锦杌道,“唐师傅且坐下说话。”
    唐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还是依言坐了。“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忙着颖王喜服的事,也没认真跟唐师傅说说话。”苏玉妍望着唐婉清秀的脸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听听唐师傅的解释。”
    唐婉抬起眼睑,迎上苏玉妍的目光,“大小姐是想问我关于我留在匣子里的图样的事吧?”
    苏玉妍料不到她竟会主动提及,当即微微点头,“嗯。”
    唐婉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就算大小姐不问,我也是要向大小姐请罪的。”说罢便将裙摆一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玉妍急忙伸手相搀,“唐师傅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有话好好说。”
    唐婉抬头。眼里已蓄上一层泪光,“还请大小姐宽恕我的罪过。”
    “你且起来说话。”苏玉妍正色道。
    唐婉这才揩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哽咽说道,“春草那天送了图样过来,我知事关重大,就窝在屋里看了整整三遍,不妨夜里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让我把图样交给他,我不肯。他就击昏了我。等我醒来,图样已经不见了,我大惊之下。只得依着我的记忆勉强记录下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再请大小姐过来商议,没想到次日天未亮我一位远在昌宁的表亲寻到这里,说是我母亲病危,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当时我只来得及跟江妈妈告了假……这些天我虽在为母守丧,心里却一直为图样的事内疚不已,幸好这次能顺利交货,否则,我还真没脸来见大小姐了。”
    不管唐婉用什么样的理由来为她自己开解,横竖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眼下的关键是要如何将霞帔补绣得完美无瑕,所以,苏玉妍并不打算认真追究图样失踪原因。当然,不追究也并不代表她就能姑息,只要唐婉能将功补过,她自然会酌情处置。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眼下唯有将霞帔绣好,才能顺利过了这一关。”苏玉妍简明扼要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可有把握完成?”
    唐婉微一沉吟,遂轻轻点头,“无论如何,我也会在两天之内将霞帔绣完。”
    “这一次,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苏玉妍肃然道。
    “我知道。”唐婉再次点头,满面郑重。
    ……
    经过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唐婉顺利绣完了霞帔,她顾不得洗漱,一大早就亲手将霞帔交给苏玉妍。
    苏玉妍将霞帔接在手里,只觉眼前一亮。
    霞帔的图样繁复,富丽,两只凤鸟在五彩祥云上盘旋,下面是娇艳盛放的牡丹花丛,将皇家气派诠释得完美无瑕。
    见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盯着霞帔发怔,唐婉心头也觉忐忑不安起来。
    好半晌,苏玉妍才道,“辛苦唐师傅了。”
    唐婉垂下眼睑,轻声道,“但愿我这次能将功赎罪。”
    “唐师傅言重了,这两天辛苦你了,赶紧吃了饭去歇息吧……”送走唐婉,苏玉妍忙唤江妈妈。
    江妈妈进来,一眼瞅见苏玉妍手里的霞帔,就知已经绣好,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忙笑道,“我这就去叫永贵来。”
    少时,陈永贵进来,苏玉妍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亲手将霞帔用绸布包好,外头又包了一层雨布,细细裹好,这才交给陈永贵。
    陈永贵知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而去。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而难过的。
    整个锦绣园这些天来都笼罩在一片阴云里,虽然没有提及陈永贵,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无时不刻在盼着陈永贵回来。第十二天,陈永贵还没返回。
    一大早起来,苏玉妍就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三月二十八日,是颖王大婚的日子。现在都过去整整三天了,陈永贵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人们常说,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对的。
    这日傍晚,锦绣园门口来了个面生的年轻女子,说是来投奔锦绣园的,江妈妈瞧着这女子清清秀秀的挺养眼,就领了人去见苏玉妍。
    女子一见苏玉妍,就口称“苏小姐”。
    苏玉妍却瞧着眼生,并不认得。那女子就道,“我是锦春……我家爷让我来跟苏小姐说,赶紧把锦绣园的东西变现,要出大事了。”说罢,又怕她不信,就叫人端了清水来洗脸。
    洗罢,果然露出她的本来面目,确是锦春无疑。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见锦春风仆尘尘的样子,忙命人搬了锦杌让她坐,又命人奉上热茶,待她喝了,才让她细细讲来。
    锦绣便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沈珂一行尚未到京,路上就遇到了京里派来的一队侍卫,为首的便是左昱的得意门生上骑都尉杨正青,说是奉圣谕特来保护颖王绣品的,后来陈永贵追上了车队,碍于人多眼杂,文公公即便有心,也不能当众与陈永贵接触,陈永贵一个农庄打扮的后生也不能与押送颖王喜服的车队同行,后来还是沈珂悄悄差人从陈永贵手里拿了补绣的霞帔,却依然无法避过杨正青的耳目。就这样,缺少颖王妃霞帔的喜服成品被如期送进宫中,沈珂亲自送了补绣的霞帔给沈玮,以期她能将金线刺绣的霞帔调换,却还是晚了一步,颖王妃身穿霞帔举行婚礼,被有心人指出霞帔上的瑕疵,皇帝龙颜大怒,不仅将沈珂、文公公两人罚去一年俸禄,还下旨将锦绣园官卖,以示责罚。沈珂忙命锦春乔装改扮赶到信阳报信。
    苏玉妍听罢锦春所说,不禁暗叹一声,遂命苏成将锦绣园里值钱的物什一一变卖,只等昌宁圣旨到来。
    第十三天,陈永贵回来了,不过,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随行的,是宣旨的太监,一个白白胖胖如包子一样圆滚滚的中年太监,后面还跟着身着近卫服饰的侍卫。
    苏玉妍从听到胖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嚷“苏氏一门接旨”之后,就赶紧领着丫头仆妇们跪了满满一地。
    那胖太监细长的眼睛扫了扫人群,问,“苏慎何在?”
    苏玉妍忙代答,“家父在学馆授课,尚未归家。”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一大早就去了学馆,自然不在。
    胖太监冷哼一声,“赶紧着人找回苏慎,别耽误了咱家宣旨。”
    不待苏玉妍吩咐,那看门的小厮儿忙一溜烟地去了。
    胖太监斜睨着眼打量了一眼俯首跪在自己跟前黑压压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吩咐随行的宫人搬了木椅,大摇大摆地在院中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胖太监高高跷起的二郎腿,只觉心里一沉。
    好在学馆离锦绣园不远,不多时,苏慎父子便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不待他站稳,那胖太监便尖声叫道,“苏慎接旨!”苏慎脚下一软,顿时匍伏在地,苏玉修忙从后面将他搀起。
    胖太监展开手中圣旨,尖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锦绣园苏氏办事不力,为示惩戒,即日起将锦绣园充公。钦此!”
    面对强权,苏玉妍只能选择屈从。钱财乃身外之物,充公便充公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傍晚时分,锦绣园一应人等皆被迫搬出,好在绣娘们都是本地人,唐婉因无处可去,只得随了苏玉妍暂时住进苏家。
    而苏慎面对这样的打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在宋氏逝世之后,他就变得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看到女儿经营锦绣园有了起色,没想到又遇上飞来横祸,他有苦难言,满腹的不甘憋在心里,如梗在喉,却又无处可诉,不禁让他嘴角都起了燎泡,接着又犯了眼疾,加上日夜思念宋氏,几天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两圈,连学馆也去不了了。
    苏玉妍忙请了李启贤过来为他看病。
    这是心病,李启贤纵有回春妙手,也医不了苏慎的心病。
    眼见苏慎一天消瘦下去,苏玉妍急在心里愁在眉梢,想尽办法也无法令他笑颜尽展。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锦绣园被充公的一个月后,昌宁又下了一道圣旨,召苏玉妍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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