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明穿)

121 逢故旧勘破交结


一马平川的克什克腾草原上此时早已寻不见一丝绿色,蔚蓝清澈的天空下,雪原莽莽,一束束阳光照射在白雪上,灿烂的有些刺眼,让人无法直视。夺目的阳光却是毫无暖意,一阵大风吹过,将湿冷的空气与细密的雪粒齐齐卷起,铺天盖地的扑在驰骋的飞骑上,马背上的男子冻得一激灵,立时放慢了速度。
    耿璿拽住缰绳,拍了拍身上的残雪,用手搭了个凉棚,眯着眼打探着前方,只见大宁城郭的轮廓在雪原中已是若隐若现。耿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海獭皮制的窄袖长袍,却与周边蒙古牧民一般无二,方才长松了口气。他轻踢了下马背,溜达着缓缓向大宁行去。
    耿璿此番是故地重游,他牵着马走在大宁的主街上四处张望,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想起曾与婉儿并肩走在这里,不免触景生情,他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丝黯然。耿璿暗暗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打住思绪,继续打量着大宁城。只见几年间,大宁城中又修建了不少街道,阡陌纵横,颇见规模,街道两旁也增添了不少酒楼客栈,饭馆茶肆。短短几年功夫,大宁已是从边关卫所变成了大明边陲最为繁华与强大的军事巨镇。
    在大明对蒙元残余的压倒性胜利后,随着蒙古部落的归顺与边陲贸易的发展,蒙汉百姓间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不少,蒙古人在大宁的大街小巷已随处可见,耿璿的一身蒙古装束混迹其中,却是毫不扎眼。他轻车熟路的操着口蒙古口音的汉话,边走边问,不多会儿就找到了城中的一处歇脚茶肆。在这个充斥着武夫与蒙古人地方,这个茶肆却有个别致的汉名“清茗居”。
    耿璿进了清茗居,环顾四周打量了番茶肆的环境,直到看见茶肆屋檐上挂着的鱼形灯笼,方才上前对那跑堂的小二温声道:“我是从南边来的,是你们掌柜的旧故,姓祝。还请小哥去通报,他自是明白。”许是早已得到知会,那小二似乎并不诧异,他抬眼将耿璿细细一扫,见到他一身蒙古装束,却是微微愣了愣,并未多问就进了后堂。
    半盏茶后,后堂走出一中年男子,细白面皮,说话柔声细气,一身南人打扮,此人正是清茗居的掌柜。掌柜抬眼功夫,已是不动声色的将耿璿上下打量了一番,片刻后他斟酌着话语道:“客人远道而来,只可惜本茶肆不卖鱼。”耿璿抿唇微微一笑:“我要寻的鱼,你们这里定是有的,我要寻的是飞鱼。”
    掌柜本是紧绷的身体微松,脸色已是和缓下来,他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耿璿往后院中让。两人就这般进了后院,直到四下无人,耿璿方从怀中掏出个木牌递给了掌柜。掌柜细细一看,只见那木牌正面雕有飞鱼,反面刻有锦衣同知耿五字,眼中闪过丝喜色,他上前两步,对着耿璿作了个揖,恭谨道:“属下不知,耿同知竟是亲自前来。”
    耿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此事太过重大,我几年前也曾来过大宁,对此地还算熟悉,就主动跑一趟了。你们这两年可是辛苦了!”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耿璿又给掌柜介绍了一番朝中的局势:“朝中的情况就是这样,北平早已磨刀霍霍,战争将会一触即发。如今看来,宁王尚处于观望状态,我们分析来分析去,认为北平会绕过宁王直接与朵颜三卫勾结。”
    掌柜眼中闪过丝诧异,他低头沉思片刻,方才道:“自我们来到大宁后,对朵颜三卫的监视一刻也不敢放松。泰宁卫指挥同知塔宾帖木儿,福余卫指挥同知海撒男答奚,朵颜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尔身边都有我们的人。这三人此段时间倒是聚过两次,但……”
    掌柜话音一顿,抬起头来,满脸肯定的看了看耿璿:“同知大人,属下虽是不才,可这一点绝对敢保证,这三位首领绝对从未与北平方面有过联系。您要知道,别说北平来人了,他们来往的所有汉人,就连不起眼的阿猫阿狗我们都一一查过。这两月三人更是从未见过外人。”
    见对方如此肯定,耿璿对众人在京师的猜测和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他眉头紧蹙沉吟良久,只是只觉有些不对劲,他有些犹疑的问道:“三卫如此多百姓,一应供给大都要倚靠南边,两月时间里,怎会连商人都没接触过,你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吗?”掌柜笑着摇了摇头道:“同知大人有所不知,这两月正逢正旦春节,来大宁的南边商贾们或是回乡,或是惧怕严寒天气,一般在腊月前就都退回了关内。每年皆是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耿璿此时方觉自己想左了,自失的笑了笑。两人接下来又商量了半天,却是讨论不出个究竟。耿璿站起身来道:“那就先这样吧,我今晚先去求见宁王,将杨妃写于他的信亲手交予他,没准从宁王那里,还能发觉一些线索。”
    两人走出后堂,耿璿与掌柜说话间,却只觉身侧方向若有若无的投来一道目光。耿璿与掌柜对视一眼,却是面色自若,两人继续有说有笑的向外走去。走着走着,耿璿突然向侧面一个转身,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那窥视之人的胳膊,仔细一瞧却是大吃一惊。
    那偷偷打量他的人,只是一个十来岁的蒙古小姑娘,头发编成小辫十数,披于前后左右,身穿貂鼠皮衣衫,缘以貂毛,脚蹬皮靴,看那穿着却是出身富贵人家。小姑娘性子似乎有些腼腆,此时已唬的满脸惊惶,许是胳膊被捏的生疼,她有些委屈的瞪着耿璿,两只大眼已开始泛着泪光。
    耿璿一阵愕然,急忙松了手连声赔礼。小姑娘见其态度温和,容色稍缓,她看了看耿璿身后,踌躇了片刻,还是张开嘴吐出一口生硬的汉话:“我在庆州见过你,那位美丽的汉人姐姐呢?”耿璿有些诧异的指着自己,犹疑道:“你……你见过我?”一面说着一面满脑子搜索着记忆。
    小姑娘眼珠微转,狡黠的笑道:“当然,在庆州你的营帐里,你和那位汉人姐姐……”汉人姐姐,难道是婉儿?耿璿想到庆州兵营中那近乎荒唐的一幕,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目瞪口呆的指着小姑娘,结结巴巴道:“你是小满?那晚……那晚是你将我打晕的,你救了婉儿?”
    小姑娘见他已想起,哈哈爽朗的大笑了两声,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道:“那位姐姐可是还好?”面对似乎全知全晓的小姑娘,耿璿更加窘迫,连眼睛也不知往哪里搁,他面色绯红,避开小姑娘的眼神道:“她还好,已经嫁人了。”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只听人唤道:“小满……”。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蒙古妇人,身材修长健美,面容俊俏,肤色却是微黑,她衣着华美,身后还跟了几个高壮的蒙古侍从。小姑娘见到来人,眉开眼笑的边唤着阿可赤(蒙语姐姐),边向那女子扑了过去,指着耿璿叽叽喳喳的用蒙语说着什么。
    在锦衣卫刑侦当差,记人辨人是一项基本技能,耿璿在见到那妇人的瞬间已觉有些眼熟。耿璿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也不避嫌,肆无忌惮的盯着那妇人上下打量。就在他打量那妇人的同时,小姑娘不知跟那妇人说了什么,那妇人倏地脸色大变,偷眼看了看耿璿,却是正好撞上耿璿打量自己的目光。
    那妇人唬的连忙挪开眼睛,脸色更加难看,她轻声用蒙语说了几句,低着头慌里慌张的拉着小姑娘就向茶肆外走去,却是再也不肯多看耿璿一眼。耿璿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妇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丝恍悟,已知为何那妇人恁般面熟。
    掌柜狐疑的看了看那妇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问道:“同知大人,这妇人是兀良哈部(朵颜卫)脱鲁忽察尔一个不太受宠的小妾,可是有何不妥?”耿璿大惊,猛地转过头,盯着掌柜疾声问道:“你说什么?可是确定?”
    掌柜见耿璿脸色,已知那妇人身份有异,正容道:“这妇人确实是脱鲁忽察尔两年前所纳的小妾,我们也查过她底细,曾嫁过前朝蒙元的一个低等官吏,后来守了寡,辗转流落至大宁,就被脱鲁忽察尔纳了。因不得宠,我们也未重点监视。”
    耿璿紧锁眉头,神情凝重,言语中已是带了丝冷意:“我还知道她曾有过另一个身份,她在捕鱼儿海被俘,又在庆州庆功宴上被赏给了我大明的一位官员。”耿璿盯着天边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斜阳,冷冷道:“那人正是徐家四爷徐增寿。”
    耿璿和掌柜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惧和担忧,朵颜三卫与北平,果然已勾结上了。
    宁王朱权是洪武帝第十七子,自幼体貌魁伟,聪明好学,在朝中享有美誉,人称"贤王奇士"。朱权多才善谋,雄心远图,在洪武二十四年,就被洪武帝封为宁王,于洪武二十六年至大宁就藩。洪武年间受封的藩王都有少则数千多则数万的护卫军,而除了燕王朱棣外,当属宁王朱权势力最强。
    朱权就藩后励精图治,习武练兵,巩固边防,交好三卫,不到两年功夫,已将大宁建成北方首屈一指的军事重镇。其军事实力就连最先封王的秦王和晋王也望其项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
    宁王府位于大宁城的西南面,在宁王就藩前就已建成,宫殿门庑、四城门楼皆用青色琉璃瓦覆盖。相比中原的王府或许稍有不足,在荒凉的北漠中却是首屈一指的宏伟建筑。这日的宁王府,悄悄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朱权与建文帝、耿璿年龄相仿,曾是大本堂的同窗,也极为相熟。朱权面无表情的读着手中的信笺,直到反反复复看了若干遍,方才放下信笺。他对着耿璿淡淡一笑道:“小璿,母妃多虑了,皇上也多虑了。四哥虽是向来与皇上不对付,要说反叛之心却也是没有的。”
    耿璿见朱权这般轻描淡写,一副隔岸观火之色,心中不由冷笑。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袖,盯着朱权似笑非笑道:“燕王爷若是无此雄心大志,何苦打朵颜三卫的主意?”朱权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从容不迫的面色终于破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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