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88 疑惑


    第二天一早,柳湘正搁丹陛逗猫呢,左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回头,却不见有人,正自诧异,忽听右后方有人笑道:“在这儿呢。”
    她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当即跳起来抱住来人,“啊啊”叫个不停。
    徽媞受不了她的热情,无奈地翻翻眼,任她挂在身上。
    闹过一场,柳湘安静下来,退开几步打量她。徽媞身形纤瘦,衣着华贵,眼神是亲热的,神情却带着贵族的冷漠和疏淡,也许是进宫这么些年面具戴久了,摘不掉了,一点都不像是她记忆中腼腆亲切的邻家女孩。
    柳湘笑了笑,道:“你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有点怀念那个小女孩了。
    徽媞不与她扯其他,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进宫?”
    “我想你啊。”柳湘头一偏,手点腮笑道。
    徽媞便微微侧了头,环起双臂,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她这模样又邪气又倜傥,柳湘呆看半晌,忍不住扑上去娇嗔:“讨厌!人家就喜欢你这个模样,你怎么不是男的,你是男的我就嫁给你了。”
    徽媞侧身避开她的手爪,道:“我是男的,也不喜欢你这类型。”
    柳湘道:“那你喜欢谁?你皇嫂?”
    徽媞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皇嫂,研判了她两眼,点头道:“也许,我跟皇兄的口味还挺像的。”
    柳湘眸色黯淡下来,点了点头,脸上残留着笑的余温,须臾,她一挑眉,道:“如果我让你皇兄喜欢上我呢?”
    徽媞断然笑道:“那不可能。”
    打击来得太快,柳湘笑容一僵:“啊?”旋即她问:“为何?”
    徽媞走过去拍着她肩膀,道:“柳湘,我不只跟他长得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假如有一天他对你好,你也不要沉沦,想一想,他对他的猫不也挺好吗?”
    柳湘道:“什么意思?”
    徽媞徐徐笑道:“意思就是,他不高兴了,想找个玩物解闷。是人是狗是猫,在他眼里都一样,玩物。”
    柳湘沉默半晌,道:“那你皇嫂也是玩物吗?”
    徽媞笑道:“当然不是,她例外。”
    她有感而发,由衷道:“柳湘,为什么你要做一个多余的或者可有可无的人呢?你不想找一个把你视为例外的人吗?听说过一句话吗?”
    柳湘道:“什么话?”
    徽媞缓缓道:“人生一世,仅存一爱。余者,非是效尤,即是习惯。”顿了顿,她道,“你是要做效尤,还是习惯?”
    柳湘笑道:“无所谓啊。”
    徽媞疑惑:“什么无所谓?”
    柳湘道:“能像他的猫一样被他宠着就很好啊。”
    徽媞失笑,无言摇头,她果然一点没变,又浅薄又简单。
    柳湘到底觉得不服气,不论别人说什么,在她眼里,她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她觉得,她必须找世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来匹配她,才对得起上天赋予她的美貌。她就不信,皇帝每天面对着她,就能一点不动心。
    她把魏公公的银子分成两份,一份用来买钗环衣物,送给乾清宫的各位内侍宫女,一份用来装扮自己。如此一来,当她穿着不合时宜又招摇又美丽的衣服横行在乾清宫里时,那群刻薄的宫女竟没有人前人后奚落她,小内侍更是围上前去笑眯眯地交口称赞。
    她更在乎的是天启的反应。阳春三月天,她外罩白色透明的轻纱,内穿红绫抹胸,下穿芭蕉绿拖地长裙。红配绿如此霸道,可是穿在大美人身上,反倒有种张扬的美。
    她就这么,轻盈地,飘逸地,行走在一众灰土土的宫女中间,好像江南的春风温柔拂过塞北的荒原。两边内侍都把眼看直了。
    天启一见她就笑了,上下打量两眼,点头笑道:“很好,你很好。”
    见他果如她所想,不但不追究,还挺喜欢,柳湘眉开眼笑,欢喜福身:“谢陛下。”
    天启想起方才她和高永寿有说有笑的,便问:“你和高永寿认识?”
    柳湘歪头笑看着他,把眼睛微微眯起,像猫一样慵懒、媚人。她对着镜子练过,知道这个模样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她用她娇嫩的嗓音回道:“是啊,我们一个地儿的,从小就认识,还有他舅舅高长寿,魏公公,我都认识的。”
    天启又是一笑,意味深长道:“果然。”
    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连奇葩都是批量生产。
    魏忠贤自把杨涟、左光斗他们都赶出朝廷后,顾盼得意,心情放松不少。他的党羽却不满足,这些人大都与东林有怨,如今背靠魏忠贤这棵大树,当然要报仇雪恨。何况东林只是暂时被驱逐,焉知什么时候圣心回转,还会卷土重来。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于是,有人严肃提醒魏忠贤:“不杀杨涟,公公之祸不日将再起。”
    魏忠贤品味此话,觉得颇有道理,心感不安,当下忙与羽翼商议,如何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消除隐患。
    讨论的结果,是定出了两项决策。一是将东林官员尽可能地逐出,由本党人士补上,不让东林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二,兴起大狱,斩草除根!
    天启对东林已经厌恶至极,一度有连根拔除的想法。但他深知甄别不易,只得作罢。
    他高高在上,当然不知道详情,就连魏忠贤也说不清楚。
    但他的那些“儿孙”却行。同僚之间交往,不须深谈,一颦一笑,便知是不是同类。很快,他的喽啰们便呈上各式各样的黑名单。其中最有特色的,要数《东林点将录》,内容仿照《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绰号、排序而写成。首列“天罡星”三十六人,有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玉麒麟**星、浪子钱谦益等。
    魏忠贤对此名单视为珍宝,藏于袖中,每天看奏折时拿出来参照。凡是东林人士,皆报知皇帝,以各种理由斥退。
    一次魏忠贤在得意之中,将《东林点将录》呈给皇帝过目。皇帝劈头看到“托塔天王”四个字,不解何意。
    魏忠贤笑道:“万岁,这是《水浒传》上的啊,托塔天王晁盖。”
    皇帝道:“《水浒传》是啥?”
    魏忠贤差点老泪纵横,他找到了知音,在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知的,他心安了。于是他慷慨激昂地向小皇帝普及了托塔天王晁盖的英勇事迹,话没说完,年轻的皇帝鼓掌大笑,击桌赞叹:“勇哉!”
    魏忠贤呆立片刻,闭上了嘴,悄悄地把书塞回袖子里,从此再没拿出来过。
    这一年三四月间京城又开始频繁地震,陕西、河南一带大旱,饿死不少百姓,百官请皇帝下罪己诏。天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罪的,但还是率领群臣徒步到天坛地坛祭拜。回来的路上,他偶然看见太康伯张国纪一直佝偻着腰、满脸大汗,忙差人前去问怎么回事。张国纪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患病,那么多人面前,也不想让皇帝特殊照顾,就回说没事,只是走得累了。
    天启让人牵了马到他身边,请他骑马回去。
    内侍去了一会儿,仍牵了马回来。
    天启讶道:“怎么,他不好意思?你跟他说,朕答应的,没人敢说什么。”
    内侍道:“国丈说他不会骑马。”
    天启吃了一惊,他明明记得皇后说过,马术是跟她父亲学的。那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走到张国纪面前问,心事重重地回了宫。
    他觉得国丈不可能欺君,那皇后跟谁学的骑马?他做不进去任何事,在乾清宫来回踱步,胡思乱想,越想越觉酸涩烦躁。最后一跺脚,一咬唇,去了坤宁宫。
    张嫣听见内侍的报声,把正看的书合上,放在凳子上,前去迎接。
    天启见了她,怎么也张不开嘴,心头烦乱,坐立不安,见凳子上一本书,随口一问,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在看书?什么书?”
    张嫣看着他,缓缓道:“《赵高传》。”
    天启所有的话都被一句堵死了,于是默然。
    他不知道托塔天王,可还是知道赵高的。如果在她眼里,魏忠贤是赵高,那他是谁?嬴胡亥吗?一个暴君加昏君,这就是她眼中的他?
    他待了一会儿,说了两句闲话,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皇后爱他吗?她说过爱他,可那是在皇庄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只是一对年轻男女,没有孩子、朝廷、纳妃这些烦心事。她从来都不了解他,也不认同他,那这爱从何而来?即便有,又该是多么脆弱。现在呢,她刻意地隔绝他,是不是已经把他忘掉了?
    他为她愁肠百结,她却落得一身潇洒。
    该怎么办?
    等孩子生下来吧,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他在这样的念头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