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航线

第48章


“可没有别的飞机啊,再说,战事这么紧张,运输任务这么重……”说话间,愁云涌上盛栋华的脸。
“没事儿,你们机长技术好。”郭永凡赶紧打哈哈,转移话题。
离林大纲机组在“驼峰”牺牲将近一年,1944年11月10日,林擎岱机组驾驶的A-29在昆明巫家坝机场坠毁,机组三人包括盛栋华本人,全部牺牲。
当初的“预言”是如此之准确——事故果然是发生在飞机起降阶段。
郭永凡老人说,整个抗战期间,陷于停顿状态的“央航”基本上就这么两架飞机正常飞行,最后全摔了,一架直接摔在驼峰航线上,一架也差不多,挨了个边。那时的人啊,明知道有危险,有牺牲、要死亡,就是不退缩。
有你,我摔不了!
在吴子丹家,第一次见到刘芳,就觉得老人气度不凡。岁月流逝并没有完全洗刷掉老人少女时代的全部印痕,犹如大树的年轮,即使是时间再久,依旧可以读出它原来曾经拥有的骄傲。
后来问一位年轻时就认识刘芳的老人,老人一咧嘴——刘芳,少女时代,惊人的美丽!
吴子丹也帅。
昆明巫家坝机场,空军一支文职部队就驻机场附近,刘芳曾是部队中的一员。吴子丹飞越“驼峰”,也在巫家坝机场进进出出。
于是就问刘芳,和吴子丹是怎么相识的?
老人说,我们的部队就在机场旁,有很长一段时间,记不太清是为什么,是早出晚归,正好和吴子丹起降的时间接近,经常能看见吴子丹他们从驼峰航线过来后,尤其是在晚上,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们把飞机停在机坪上,碰到没有车子来接,三个人就背着降落伞并行向宿舍走,离很远就能看见他们。即将下山的落日,轻轻披上一层薄薄的云后,全无正午那么光芒耀眼,此时,它射出的,是暗红色的柔光,静静地洒向大地。三个身材颀长的飞行员,整个轮廓完全映照在这暮霭中,如同一幅精美绝伦的电影画面。
老人说,那幅情景,让人一辈子不忘。用现在孩子们的话讲,特别的“酷”。有时见我们的车子从他们身旁路过,他们就招手,搭一段我们的车。
再问老人,和吴子丹是不是在车上认识的?
刘芳:“不是。他们上来后,都是一句话也不说,靠在座位后背上就睡,感觉他们特疲倦,就像没睡过觉一样,该下车了都喊不醒。我们那时就都知道他们飞‘驼峰’,非常不容易。都是十八九、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家,平时都是唧唧喳喳的,但只要他们一上来,谁都不吭声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是想让他们能安静地休息一小会儿。”
和吴子丹恋爱后,知道“驼峰”危险,但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危险!原本天真活泼的美丽少女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也是坐在车子里,也是坐在一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中间,但她的思绪,飞到了远方、飞到了冰川雪峰之间,此时,自己的恋人正操纵着飞机,和风、霜、雨、雪、雾——你说不上是什么天气,搏斗着……
再到后来,看着各式各样的驱逐机、轰炸机、运输机在巫家坝机场、在自己眼前掠过,她开始害怕起来。她从来不敢往“中航”停机坪那个地方多看,她担心那个地方出现的“缺口”是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儿没有回来造成的,以往,见到“中航”的人,她都会打声招呼,而现在,她巴不得远远躲开。她怕有人阴沉着脸色,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她,刘芳,吴子丹没回来……
多少次,她在梦中惊醒后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
两个人相爱后,吴子丹告诉过她,自己随时都有回不来的可能,记得当时,她马上紧紧抓住他的手,似乎自己的吴子丹这就要走而且钟爱的英俊少年马上就会离开她似的。
见美丽的女孩紧张成这样,吴子丹笑了,轻轻替她拭去泪水:“别担心,我不会掉下去的,因为还有你呢!”
“你能做到……”美丽的少女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能!因为每次上机起飞后,我想的都不是怎样死,而是怎样活下来!”吴子丹坚定地说。
幽暗的路灯把吴子丹本就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更颀长。
少女挂满泪珠的脸露出懵懂的微笑。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代,是可恶的战争使他们远离本应该就属于他们的情感,压抑他们的爱。可一旦释放,犹如喷涌的岩浆,是那么的炽热!
 张义声老人也说,当年他们驾驶B-25出轰炸任务回来降落时,野战医院的女护士们就站在跑道边上看,我们依次停靠在机坪后,有被打掉没回来的,那个位置就出现一个缺口,于是女孩们就小声说:“今天,某某没回来……”
这些美丽的女孩子当中,是否有没回来那个机组某位男孩的恋人?
爱情不仅只是年轻的中国飞行员的专利,美军中也有人谈恋爱。
和当地的中国姑娘谈恋爱。
中美混合团一个大队驻扎重庆、梁平一带,由于是“混合团”,中、美双方皆有飞行员混编其中,第一大队B-25飞行员杨训伟老人说,美国飞行员薪水高,不出任务时总愿意到茶楼、酒吧里坐坐,一来二去的,有的就和当地女孩好上了,经常牵着手在街上走。
刘芳弟弟刘荣宁老人说,那时,我们都是一群只有十几岁的娃娃,美国飞行员作▲吴子丹夫人刘芳。
战勇猛,空战时,我们在地下看得真切,齐声叫好。但一见中国姑娘和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在一起走,我们就在后面起哄,边丢石子边喊,不要脸、不要脸,生个孩子没屁眼。那女孩的脸顿时像块红布,那个大鼻子飞行员回过头来,冲着我们做鬼脸。
不知不觉地跟到美国人营房了,我们就趴在隔着跑道的铁丝网往里看,看着看着,那飞行员过来,隔着铁丝网给我们口香糖……
“死”而复生的黄焕元浓雾,一团团的浓雾,从驾驶窗向外看去,除了满眼的浓雾外,什么都看不到。
按时间算,早已过了“叙府”,可一直找不到机场。无线电失灵、机载定位仪、罗盘统统没有了作用,此时此刻,下面,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架机身上涂有一个大大的“中”字的“中航”51号飞机漫无目的地飞行,刚刚从美国来的机长斯可夫(J.T.Scoff)和副驾驶斯多夫(B.E.Stone)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后座的报务员黄焕元,此时,他是这架C-53飞机上惟一的中国人,实在是无助的两个老外觉得,他,对自己的祖国应该熟悉,他,是三个人中的希望。
在驼峰航线上飞行了两年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的黄焕元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有一个月时间,他竟然连续两次“走”在灾难边上。今天,最沮丧的是,已经从“驼峰”上空千辛万苦地闯了过来,结果在这里却迷了航。
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怎么偏偏在这小泥沟里“翻船”!
上个月18日,黄焕元执飞的57号C-53,刚刚从汀江机场跑道拉起来,离地也就十几米就摔了下去,机长和中国的副驾驶吴子丹都是骨折,只有他擦破点皮。此时,两个战友都在加尔各答医院里,只有他回到机上,继续飞。
今天,从汀江起飞时,天气就不是很好,在“驼峰”上,更是遭遇了强气流,机长是新手,总算是糊里糊涂地逃脱出来,已属不易,哪想到,过了“驼峰”,都已经到“家”
了,竟然进不去“门”。
迷航,对于“中航”整天在驼峰航线上飞行的飞机,是家常便饭,想办法、拼尽全力往出冲就是。可现在恰恰不是“驼峰”,是在冬春季交替终日大雾弥漫的四川,此时,他们的目的地是叙府,可这个叙府,你在哪里?
1944年3月24日,笼罩在四川盆地上空的大雾把“中航”51号留在了空中。从汀江出发到现在,预计只有四个多小时的航程,现在他们已经整整飞了十个多小时。
到处都是白蒙蒙一片,不知飞机现在是在什么位置、在何处。
黄焕元是中国人,但他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目前,他能提供给机长斯可夫的,就是可以肯定,51号现在是在四川境内,其他,无从知晓。
机长斯可夫只有时而让飞机稍稍低飞,想看清地表,但马上,什么都没看见,他又得让机头上仰——他担心这里有山,再低一点就撞上去!
雾太大,什么都看不见。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耗下去,飞机存油越来越少,再找不到“机场”飞机就要停车了。
也许就像那两个正副驾驶“推测”的那样,黄焕元是中国人,又在自己的国家上空飞行,“熟悉”。
的确,要说“熟悉”这里,黄焕元做不到,但是凭本能、凭直觉,他意识到飞机的下面并非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而同样是在白雪皑皑的雪山上空,因为刚才机长下穿云时,借着即将下山的落日,他隐约地看见了在同等高度上有一座雪峰峰尖,若隐若现地耸立在云端。他没有告诉正副驾驶,担心会影响他们的情绪。多次遇险,临危不乱的黄焕元让机长斯可夫一定保持高度,再把飞机航向向右偏转一百零五度。用最大速度飞,一直飞到C-53燃油耗尽为止。
机长、副驾驶均服从报务,这在飞行中,还不多见。斯可夫也意识到可能来了大麻烦,他不顾飞机是重载,把油门杆推至最大。
C-53简直是在咆哮着,使劲地向前冲。
红色的油量警告灯不断地闪亮,同时报警声响了起来。
机长、副驾驶再一次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后座,此时,这个中国报务员是他们生还的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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