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航线

第55章


魂断叙府“驼峰”航线终点是昆明巫家坝机场,“中航”、印中联队把军需补给从汀江运到昆明后,货物再在昆明转运成都、重庆、西安……很明显多了一道“中转”,如果从汀江能直接把航线延伸到内地,无疑在运输效率还是物资周转上都要划算。
从探索“新航线”一开始,到“驼峰”航线正式启用,“中航”两任总经理黄宝贤、王承黻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一直是迟迟没有作出决定。连惯于冒险的副董事长邦德、机航主任夏普都在犹豫不决之中。
主要症结还在难度上——整条航线标高要比从汀江直飞昆明还要高。
采访中,从国内其他地方飞到宜宾的人很多,但从汀江飞到叙府(宜宾)的老人不太多。陆元斌老人是汀江——叙府首航的见证人,“中航”第一个架次降落叙府,老人就是机上报务员。
老人说,汀江到叙府,过了“驼峰”后,在察隅有5887米的高山,在中甸东南有5334米的高山,丽江附近还有5596米的玉龙雪山,在丽江到西昌之间高山山顶较平。
在高黎贡山、碧罗雪山、怒山、云岭、点苍山、绵绵山之间,同样也是分别排列着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河流穿越高山,飞机再穿越在这些河流峡谷间,都是飞“驼峰”
出来的,也无所畏惧。
实际上,在丽江是个转折点,再往西南飞,是昆明,往东稍偏北飞,是叙府。关键就是,几乎没人把丽江当作检查点,直接就从中甸走了。都想节省点燃油,少兜圈子。
说白了,飞汀江到叙府这条航线,就当是日本人天天出来巡逻了,使劲往北偏,只是没有看见日本人时偏得那么大而已,但也差不多。
老人说。
经历了“驼峰”航线上的“大风大浪”,对艰险已经见怪不怪的老人叙述这条航线时,说得轻描淡写。
可事实真是那么简单吗?
叙府场站在“中航”中的“闻名”在于当年,这里曾经“制造“出一架有着两个不对称机翼的1/2DC-3并把它飞到了香港,当时大家都以为是一走了之,孰料,中国进入全面抗战后,这个近乎被遗忘的角落忽地在一夜之间,重新被提到重建的迫切日程上。
按国民政府航委会的意见,驼峰航线进入中国的终点站延长一个点,就会使空运物资在第二次分配时间上占得先机,这样,运输效率会得到最大发挥。
航委会只是决定,具体事情还要交通部安排,交通部倒是干脆,再次把延长线的事情交给中航,他们实在是太信任中国航空公司了。
“中航”把“驼峰”航线汀江延长点选在叙府,自有其道理。
从地理位置上看,叙府位于四川南部,毗邻长江,从这里辐射出去,重庆、成都、西安,兰州……陆路、水路、航空都是方便易及。
邦德、王承黻没有任何异议地把驼峰航线延长线定在了叙府。
自从那次在加尔各答和何凤元见面并说他是“书呆子”没多久,王承黻就调离了中航,从军方过来的总经理李吉辰肯定也是蛮欣赏这个加尔各答办事处主任,在准备在叙府设立办事处时,李吉辰还是想到了何凤元。
1943年10月,一纸调令,何凤元携带着妻子从加尔各答回到中国,来到叙府。
和一年前只带新婚娇妻去印度赴任时有点区别,这一次,他们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
对叙府场站印象比较深的是金家荣老人。从开航就在“中航”叙府办事处营业组的老人说,当时和他一个组的有林秋帆、赵少彝、谢嗣浩、蒋晓云等,机航组负责人是杨达成,助理为胡国华,通讯电台是杨崇昭、顾兆桢,气象员为叶少章、傅文琳、周忠玉。老人说,叙府的地面机械员阵容强大,现在仍记得起姓名的有何茂荣、张正华、张炳松……
老人说,他现在还记得在机场负责物资再次转运和分配的是国民政府招商局驻叙府办事处,经理叫汤传篪。
张莹华老人回忆说,和加尔各答对比,叙府航站显然“冷清”了许多,相关人员也少,飞机来了卸下军用物资后,午餐或晚餐后,立即返回汀江,也有空着肚子回去的,但这样的时候不多。办事处在机场一隅雇当地乡民造了两排竹编墙、草顶的平房供商务、机务人员住。一开始,由于机械故障不能及时返航的飞行员也在草棚里住,冬天冻得早上起来流着鼻涕上飞机,何凤元心疼了,又联系了附近空军菜坝空军招待所,于是后来把飞行人员都安排在那里。老人说,有一件事情至今想起来,都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那是汀江——叙府开航后没几天的事情,冬季的叙府大雾弥漫,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吃罢早饭后,丈夫就去了场站,只有张莹华带着一岁多的孩子在房间里。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边走边说:“今天能见度是零……”另一个说:“通讯那边已经接到昆明转过来的电报,说汀江的飞机出来了。”
张莹华老人说,她听得出说话那两个人是地勤机械员何茂荣和另一个人。
大约三个小时后,空中传来“嗡嗡”声,和丈夫驻场站这么久,即使是作为一个女人,她也一下子辨别出是C-47。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张莹华知道,从汀江起飞的飞机过来了。
老人说,平时里凭飞机马达的轰鸣声,就知道是起飞还是降落,只是今天明显感觉到不太一样——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何茂荣:“那天雾太大了,看不见跑道,从汀江过来的飞机只能在机场上空盘旋,他们想找个云缝下来……我们都站在跑道上,听见飞机声,心都悬起来了。通讯组就在身后,能听见空地焦急的对话,我记得机组还说在航线上曾被零式机追杀过……大约有将近一个小时,地面告诉空中,赶紧往场外走,找个地方跳伞。再不跳不行了,快没油了。”
此时,空中两架飞机上的机组成员也是焦急万分。在航线上,已经受到了日本人零式机的追杀,幸亏他们逃得快,钻入云中,而同行的一架印中联队的C-46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在入云时,负责在后舱观察的报务员就已经看见日本人开火了。逃过了劫难,经历了艰险的“驼峰”,未料在叙府上空,他们再次陷入了困境,此时,他们多希望能马上落地,让疲惫劳累至极的神经和肢体,得到一点松弛!
张莹华:“头顶上的飞机都快把人心都转碎了,已经中午了,老何还没回来,我知道肯定是麻烦了,这时,感觉飞机‘嗡嗡’声渐远,知道这是转场了,心中刚刚松口气,就听外边山崩地裂地‘轰隆’一声,还没缓过神来,又是‘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只觉得天塌了下来,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孩子都停止了哭,脑子里一片空白……凤元当天晚上没回家,我知道出了大事,只能抱着孩子在家等待,隐约地听到从窗外路过的人小声抽泣,第二天晚上,凤元才回家,身上挂着树叶、枯草,裤腿脚湿漉漉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他一进门,抱住我就号啕大哭起来,不停地说,陆铭逵、王钟英、陈国精……浑身上下,只找到巴掌大的一块肉……和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他这样哭过,跺着脚哭!见他哭,我也哭,一岁多一点的孩子也像知道什么似的,也跟着哭。
一家三口人,哭成一团,唉,就别提了……”
问老人,既然宜宾不能下降,为什么不转到别的机场,附近的泸州不是还有个机场吗?
何茂荣:“冬季的四川盆地,终日大雾弥漫,那种天气,到哪里都差不多,后来机组报告余油不多了,于是地面通知他们赶紧转到场外跳伞,哪知刚要往外走,前面那架说,我看到了,跟我来,接着就撞山了,后面那架想要拉起,已经来不及了。两架飞机上的通话我们在无线电台中听得清清楚楚,前面撞山后,跟在后面那架刚惊恐地喊出一声‘啊’,连长音都没拉出来,再听到的,是场外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
两架飞机上满载的都是汽油,撞上去,山崩地裂……燃起的熊熊大火和滚滚浓烟,整个宜宾城都能看得见。火势凶猛,我们上山后,无法靠前,大家围着那堆火掉泪——同伴、好友就在里边啊。那火,好像一直到晚上才熄灭,两架飞机六个人,连一个囫囵点的都没有,都是烧焦了的碎条条,东一块西一块的,还有挂在树枝上的,红鲜鲜的……”
张莹华老人说,“中航”飞机同一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两架飞机相继撞山,让人根本无法接受,很长时间都过不来那个劲儿。凤元总是念叨,说机组不忍心跳伞,就是太珍惜满载的那些汽油了。也是,从“驼峰”航线,历经磨难地把这点宝贝东西运到这里,再让他们跳伞,谁都舍不得啊!
查到的资料显示,两架飞机,第一架是“中航”83号C-47,机长,赖特(A·M·Uright),副驾驶,库克(C.R.Cook),报务员,龚式忠。第二架是“中航”79号C-47,机长,陆铭逵,副驾驶,王钟英,报务员,陈国精。
有老人说这两架飞机撞山那天正好是开航,马上有人说,不对,应该是开航后一两个月。
张莹华:“那一天,我终生难忘——1943年12月18日!”
问何茂荣老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第二天,你们还飞吗,是不是该停航啊?
老人一扭头:“停航?没有的事,第二天,照飞不误。几个机组过来,谁都不说话,卸下货物,饭也不吃,起来就走。起飞的时候,把油门推得大大的,又是空机,还剩百十米就往起拉,黑烟冒得那个凶,引擎都不是好声地叫,就像在怒吼,我们在下面看,知道,他们……心里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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