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航线

第57章


“国统区”到处都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这样的口号,人还没离开校门呢,心中已经热血澎湃了,此时“中航”
一来招工,又是商业航空公司的飞行员,听着就神气,还能不去?
中航在华西坝录用的大学生有李宏揆、方甫、许学伊、包志刚、黄雄畏、李凤朝、陆华应……
现在航空公司培养一个飞行员得去国外呆半年,还得这个那个的,我们那时候,学的都是“速成班”。
起飞先是身体检查,合格后再考试,考试通过后,你就是中国航空公司一名“飞行员”,就这么简单。老人们说,虽然我们连飞机都还没坐过,但,已经是“飞行员”了。
两个地方,各有各的“考法”。
邓汤美他们在昆明,身体检查合格后,主考官是总飞行师玛东纳德(McDonald),问过几句英语后就OK,录取后,就在填表那一刻,邓汤美都像在做梦一样——这也太容易了,和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成都这边复杂点儿,李宏揆老人说,自己一直是学校足球队队长,体检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接着是问几句英语口语,之后就是“考试”。老人说,开天辟地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考法”,主考官在办公桌里放上十一二样物品,让你看三十秒钟,之后把抽屉一关:里面都有什么?
答对十样以上,你就是“飞行员”了。
老人说,都三天了,他还不敢相信自己是“飞行员”。
老人们都说,这次中航招人,的确是因为飞行运输到了最危急之关头,人员的匮乏已经让公司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能听懂机长的口令、能看仪表,能辨别方位就可以了,剩下其他那些,只有“边干边学”。
邓汤美:“是‘飞行员’了,到公司报到完毕后,飞行调度室马上开条安排航班随机练习。什么都不懂呢,就开飞机了。不是真开,是看着人家怎么操作。起飞加入航线后,遇到有耐心的,机长就让副驾驶从右座上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这时,机长会让我把杆,然后教我熟悉舱内各种看起来眼花缭乱的仪表读数、各个电门开关、各个操纵杆的功能作用和操作、无线电导航设备如何操作和使用等等……”
老人说,第一次上飞机,进去就把杆,都快紧张死了,身子都不敢挪动,生怕一不小心把哪个杆啊什么钮啊给碰了,飞机就摔下去了。如果碰到没耐心的或是天气又不好时,你就在后面坐到岸吧,理都没有人理你。
跟机飞几次后,下来在汀江地面飞模拟机,练习起飞、降落,这两样通过了,得到机长的肯定后,机航主任大笔一挥,签字同意,OK,你已经是中航一名副驾驶了。
两三个月,一个连飞机都没摸过的人活生生地给培养成一名飞行员,这速度,连后来的“大跃进”恐怕都自叹不如!
李宏揆:“实在是太紧张,一切都来不得从容,也不可能按部就班,进了中航才知道,运输任务这么急切,二十四小时都不停。现在航空公司飞行员换改型,从A320改飞A340,起码也得到国外培训半年啊,还得哄着来。我们那时候,门都没有!”
老人说,1945年初,中航公司得到一批C-46。一个是C-47,一个是C-46,号码是紧挨着,也是两发动机,但却是美国两家制造厂生产的,不但吨位不一样,连结构、设置都不尽相同。改型那天,我连知道都不知道。那天我刚飞完C-47,刚下来,调度说,下一班你飞C-46,机长等你呢,去吧。我背着伞包走到C-46前,美国机长看我过来,“哈罗”一声,先带着我围着C-46转一圈,看胎压、油泵、受油口、起落架,然后进驾驶舱,再看看仪表,这是高度、速度、油压、混合比、罗盘、襟翼、无线电定位……
看清楚了?
清楚了!
好,出发!
机长推油门,发动机轰鸣,C-46轻快地滑跑,转眼间插入蓝天。
实实在在的中国航空公司,把所有效率都调动了起来。
李宏揆老人说,连二十分钟都没有,我这就改型了,成了“双料”飞行员,既能飞C-47又能飞C-46,恐怕在世界上都难见吧。都说飞行员是黄金堆出来的,学飞行是一笔钱,改型也要一笔钱,我这倒好,一个改型,一分钱都没花。
“起飞前,高度紧张,拉起来后,更紧张,一刻都闲不着。”邓汤美老人说,“起飞那一刻,机长把杆(应是“盘”),把油门推至最大,松开刹车……飞机像箭一样向前冲,我手扶在操纵台上,帮机长顶住油门、螺距、混合比操纵杆,以防它们因飞机的奔跑而弹回,另一只手准备将发动机散热鱼鳞片放在打开的位置。飞机一旦离开地面,爬高到5-10米时,我就迅速收起起落架。如果遇到跑道短或者是净空不好,还要放1/4襟翼以增加升力,直到飞机远离障碍或高山,加入航线后,只要是好天气,机长就会把杆交给我,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以应付随时的天气变化……”
老人说,西南联大这批人进中航没多久,就出现了伤亡。
记得最清晰的一次是1945年1月14日,从昆明起飞到保山空投。当时几十万军民也是昼夜不停地修筑垒多公路(又称“史迪威”公路),在丛林密境中,一支施工队断了粮。接到紧急求助后,中航派了两架飞机前去空投给养。
“70号和我们这架,一前一后。”老人说,“找到空投地点,他们先下去。投完之后拉起时,突然就裂开了……”
邓汤美:“是地面选择得不对,也许是怕东西撒落得哪儿都是,他们把空投地点设在一个山坳中。70号肯定是为了使袋装的大米落得更准确,他们往下降得太大,等到大米包扔出后,机长才发现前面就是兀立的山峰,我们机长在后面拼命地喊叫,让
他拉起来,他们也赶紧往起拉。本来下降速度就大,再这猛地向上拉,重力和加速度超过机身承受能力,结果散了架。C-47在空中、就在我们眼前解体,里面的人啊物的,还有碎片,像礼花弹一样往出掉……”
“我们一起来的同学,就在那里面,我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说到这里,老人神情一片黯然。
李宏揆:“三个月都不到,一起来的同学就没了三四个。早晨还说话呢,到了晚上,没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两个人的“世界”
大学生们进中航前,已经开始出现两个人“飞”的事情,大学生们进来后,两个人“飞”的事情依旧是有增无减——怎么添人都抵不上严重的损失。
老人们说,一般时候,必须是两个人飞,机长都喜欢带着报务员,因为在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报务员可以临时“客串”副驾驶——天天在飞机上,几个动作,看也看会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带副驾驶飞。
郭汉业、徐承基、吕和声……都客串过临时“副驾驶”。
郭汉业老人说,起飞的时候,坐在右边副驾位置上,飞机拉起来后,随着机长的口令,把襟翼、起落架一收,连滚带爬地往通讯座位换,马上要向地面报告啊,一边收发电报,一边还得看着机长,此时他的右座是空空荡荡,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生怕出现什么突发事情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等到电报拍完了,再连滚带爬地回到右座,毕竟不是真正的副驾驶,机长也不敢把杆交给我,但也得在那儿坐着。坐一会儿,没什么事情,再爬回去,向地面报告一次位置,然后再到后舱去看、观察,看是否有日本人零式机过来。之后再去坐着,快接近机场了,最后一次发报,再回右座,按机长口令放襟翼、放起落架……一趟下来,腿都发软,要是碰上运棉花,更麻烦。棉花重量轻,体积大,装货时差不多要堆到舱顶了,只留一点点空隙,人得趴在上面,一点点“蹭”,才能过去。不光是我,连机长来回进出也得这样。
只要是两个人飞,都是这么个大致程序。
老人说,这还是天气好、没有任何险情的时候,一旦遇到恶劣天气,又是另外一种情景。
出过事,不算大但也不小的事故。
美国人性情直爽,口是心不非,见到谁、也不管认不认识、也不管男女老幼,都愿意“嘞嘞”几句。英语别人听不来,就说汉语,可说来说去就会一个动作一句话——顶好!
有时起飞,他们也不是发口令,而是做手势,而坏就坏在这“顶好”的手势上了。
1944年11月16日,98号机凌晨2点从汀江起飞,本应该直接飞昆明,不知为何在云南驿降落。有老人说当时有一批军火要在那里卸货,也有老人说是飞机坏了,临时在那里维修。等到98号再次起飞时,已经是凌晨5点多钟。机长佩培奇性格外向,话也多,再加上那天过“驼峰”没遇到麻烦,心情就更好了,话就更多了。然而,那天的98号没有副驾驶,起飞和降落都是由报务员临时担当。偏偏赶上那个报务员又是刚登机不久的,和佩培奇也不是很熟。98号在跑道上开始滑跑了,速度越来越快,还只剩一百多米距离就离地了,那个兴奋过头的佩培奇也不知是为了练习汉语还是心情极其舒畅,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大拇指:“顶好!”
那报务员一听老佩喊“顶好”,以为可以做动作了,也不看,顺手就把起落架给收起来。“哗——”好一阵长长的金属与混凝土刺耳的摩擦声,已经昂首正待起飞的98号顿时趴在了跑道上,滑出去很远很远才停了下来。
真是万幸啊,98号竟然没有起火,否则就不是一架飞机的事儿,两个人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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