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终成画

21 自以为是春尽花色正浓谁知竟是满目疮痍零落


苏韫要回英国了。
    医生说苏韫的眼疾复发,其实从很久前就似乎出现了预兆,而这次的撞击只是使病发加速。苏韫推推不知何时已经带上的眼镜,只听医生一字一字咬得十分紧的说,你眼睛的异样其实你也有所察觉吧,如果不尽快治疗那么很有可能造成失明,请问第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候?
    苏韫说,十三岁头部受过撞击不过没在意,但是在我二十一岁第一次发病持续了一年才治愈。医生紧着问,在哪?苏韫顿了顿说,英国。医生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意。
    他二十一岁那年,周旬刚好十八岁。
    那个少年失踪六年的父母突然出现,要他的肾脏来救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似乎忘了这个少年也曾满怀亲切与爱意唤他们——爸妈。
    最终他们负了少年所有的信任与希望。
    那些日子几个人轮番陪着少年,躲着那两个曾被少年百般亲昵万般寄托如今“穷凶极恶”的男女。
    可事情总不如想象的完美,最终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爸爸终于出现在了家门口。见面从不多言,只有一句,上车!
    他说,周旬的事情你不要再管。
    苏韫咬紧牙关,不可能。
    他说,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苏韫冷哼一声,家务事是要一家人才称得上,那看看他们这六年里有没有一刻将周旬当做家人!他们没走以前非打即骂,好,打得好,亲情那么贵重的东西被他们那么一下一下打断,然后拍拍屁股远走异国,留他一个人连句招呼都不曾打过。你要走,走的干脆利落,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就当没有过这样的父母,可他们凭什么六年以后回来,要他救那个被他们疼爱长大的孩子开口就是一颗肾脏!他们凭什么!
    他说,为人父母总有难处,你个孩子又懂多少!
    苏韫看着这个自称是他的父亲的人,笑的凄凉,您是在为自己推脱辩护?
    啪——一记耳光打得响亮透彻,苏韫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印出红红的指印。
    苏韫说,打扰了。车门摔得愤恨,再没回头,一眼未望。
    后来他想,或许所谓急火攻心旧病复发应该就是说这一次,这是个引子,把那些本该显露却被好好隐藏的崩坏一次性的,彻底的,翻开伤口,展露开来。
    可似乎预想的和现实永远不同,他以为老天只攥住他一个人的把柄,要挟,恐吓,谁知当他看到林珩和孟姜愁容满面的样子时,瞬间明白,老天爷就是一个奴役主,将他们囚禁在他人牢牢地掌控中。
    孟姜说,我爸爸和爷爷都知道我帮周旬的事情了,他们让我不要再管。
    林珩低声说,我家老头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的话以为说的隐秘,可再隐秘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被人知晓,周旬倒是平静,他对安若说,安姐姐,我是不是害了他们?我是不是不该任性?
    安若只觉得心酸,因为这孩子本就是唯一的受害者,老天向他索要那么那么多的东西,却又一样也不肯归还,究竟,那些抢夺来的幸福分给了谁?!
    抱住周旬,安若强装微笑,抚摸着被她洗的香喷喷极其柔软的周旬的头发,说,不会的,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只要你没事。
    周旬却颤抖的问她:“那什么时候才算是结束?两小时候后?两天后?还是,更久。是不是要等小荃死了?可是……”周旬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可是,小荃如果死了,我会好受吗?安姐姐会好受吗?苏韫孟姜林珩林菀他们又会有多开心?我们不过是一辈子生活在害死小荃的阴影里,不幸福罢了!”他哭着眼泪中溢满的是生活的不公与内心的委屈。这个孩子的善良和现实的无情形成了强烈的冲击,一次次一下下撞击他的心,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所以他们费劲心机想要拯救的孩子,那个受了委屈,天大委屈也要笑的孩子,为了拯救所有的人,牺牲了自己。
    他以为这种牺牲是种救赎,可手术中的他不知道的是,当苏韫和林珩闻讯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当安若整个人瘫软坐在冰冷的地上的时候,当孟姜手中拿着的那张捐献者调查表遗落在地的时候,当林菀红着眼睛看着手术室外的那两个男女一心祈祷不知为谁的时候,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信仰,彻底崩坏。
    他不知道,是他一手拯救了所谓的家人,也是他一手摧毁了那些一直支持他的人。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已经混沌。
    可最终令安若崩溃的却是手术后那对父母竟然一眼也没看过虚弱的周旬,她看着周旬脸色苍白的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整颗心揪在了一起,她跑到小荃的病房前,看到的却是那对男女焦急的守护和喜极而泣的泪水,他们哭着说,真好,真好,你没事。
    安若捂着耳朵,仿佛自己出现了诡异的幻听,医院走廊里哭的声嘶力竭。
    引来的只有侧目,围观。
    赶来的苏韫急忙扶着要她赶快起来,可是那个女孩子好像连身体都粘连在了地上,没了力气,她指着那对出门张望的父母,愤怒的,不解的,歇斯底里的问:“你们怎么能够这么狠心!你们心里难道只有这一个孩子!那么那个孩子呢!那个孩子现在也正躺在病床上,痛苦着!就为了救你们的孩子!可是你们却不肯多看他一眼!你们怎么为人父母,有何颜面面对世人!你们怎么就能硬下心肠抛弃他!”
    就当他们的眼光全部愤恨的望着那对父母的时候,梁文静却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说:“就是因为他,我的儿子差点被害死!”
    安若连哭声都被噎了回去,竟没想到她会是如此的女人,恶毒自私都不足以形容的女人!她只记得自己生过一个儿子叫做周荃,却不记得曾有那么一个孩子奶声奶气满是依赖的唤她——妈妈。
    扶着妻子准备回去的周父,被苏韫一声叫下,他说,周伯父,您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叫周旬吗?!八年前你任他被妻子虐待熟视无睹,六年前你带着妻子儿子远走异国留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生活,六年后又毫无商量的使尽手段要他平白无故拿出一颗肾脏救你们的儿子。我请问,您还记得他曾经也一声声叫您爸爸吗?您还记得曾经也宠过他爱过他包容过他怕他受伤吗?
    周父顿了顿也只是说,都过去了。
    一句过去了,完结了所有,他们的爱实在浅薄,他们的心也实在坚硬——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预想之内的是他们不受那次吵闹之后的非议,早早回了意大利。
    预想之外的却是,一个星期后,苏韫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去了英国,而林珩去瑞士的事情也是从孟姜口中听到的。孟姜自此再也没来看过周旬一眼,而林菀也避讳了。
    安若守在周旬病床前,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消瘦的模样,眼泪静默流淌。
    那个孩子长得实在漂亮,眉眼如画巧夺天工的轮廓柔和相融,总是笑着眉眼弯弯酒窝浅浅,明明是那样漂亮的孩子,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孩子,为什么没人肯陪着他,为什么最后的最后要被所有人抛弃?她不明白,这个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这样被左次三番的遗弃,明明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孩子!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优秀,遭天妒忌才会夺走他那么多。
    所以当那孩子绝望的,发疯的,站在医院顶楼任谁也无法靠近的时候,安若向他伸出手,她说,安姐姐发誓这一辈子都陪着小旬,一辈子都不会抛弃小旬,一辈子爱着小旬,一辈子要小旬幸福。
    那纤细的少年红着眼眶哑着嗓子抽噎着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说,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安若冲上来一把抱住少年,死死地生怕护不住他,我骗你,不得好死!
    那句话还记忆犹新,却早早背道而驰。
    安若本来是要去机场送苏韫,她问他,你受伤的时候说,你死了我要守寡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天晚上,就是你……亲我……的那天晚上,你是说,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苏韫笑的调皮,说,这样你来机场送我,到时候我告诉你。
    却在半路远远地看到了小旬,那个落魄的小旬讨好的拿着戒指拉扯着许芳华,顾不上那么多怪异的目光,那么骄傲的小旬,从来不曾低头的孩子,第一次对一个人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姐姐,我们结婚吧。
    他妥协了,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的时候,可那个女人却不要他了。许芳华打翻他手中的戒指,挽住身边男人的臂膀,厌恶的看着那个委曲求全的孩子甩开他的手,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
    他一直保持着她最爱的笑容,一直记得她说过,你要笑。所以就连流泪都是笑着,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气若游丝的问,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他明明只要两个人,一辈子。
    如果从注定了分离那么为什么还要相聚?
    他没了骄傲做保护,不过就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站在楼顶的孩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许芳华说,如果你还缠着我,那么我就报警!
    周旬的脚步踉跄后退,看着此刻的许芳华仿佛陌生,竟然一点也不像他的安姐姐。
    周旬站在原地,四周传来各种非议,路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要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看着他厌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随地大小便的狗。
    他,终于被世界唾弃。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单薄的女孩子,不顾所有朝她望去的怪异目光,步履坚定的走到周旬身边,温柔的牵起他的手,一如那时,少年青涩。
    她,最看不得那少年受委屈,从他小时候便是这样。
    非议戛然而止,周旬缓缓抬头,眼角眉梢没了妖娆,没了妩媚,有的就只是那个孩子般少年的清秀眉目,如一个寻不到归家之途的无助孩童般看着他的安姐姐。
    她微笑着说,小旬,我们回家。
    那女孩又一次救了那个少年。
    而苏韫最终也没等到安若,独自上了飞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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