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柏林

第33章


碧云也同样惊奇,竟然在这里能见到一个东方的女孩。
    艾克尔微笑着执起她的手,用颇具骄傲的口气,向他们介绍着,“她是我的助手,芷伊,慕尼黑大学的法医学博士。”
    “你好,我叫孔芷伊。可以认识么?”女孩眨眨眼睛,发出清润甜美的声音,是用中文说的,显然她的眼睛里,完全无视这两位男士,她是对着碧云说的。
    “碧云……周碧云。”她喃喃地答道,暗自惊诧,刚刚只看出她是个东方女孩,没想到她也来自中国,在这里华人非常稀有,想不到她外表那么柔弱、那么年轻,却已经是慕尼黑大学法医学的博士。难怪她能够那么从容、优雅、自信地站在这个让人恐惧的纳粹高官的身边……
    艾克尔并没有再看碧云,两个男人之间也在交流着自己的话题,“盖尔尼德,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少抽点烟,别再酗酒,对你没好处。”
    “你想我和你一样靠吃巧克力度日么?”他微笑着说,低头摘下手套,攥在左手中。“你可真是积极响应元首的号召,让全帝国的军人都放下烟,嚼起巧克力。”
    “我可是为了你好。”艾克尔盯着他的鼻尖,略略靠近他一点,两指在他胸前的飞鹰徽章下面扣了一下,“别忘了,酒色伤身。”说罢,就擎着女伴的手臂,步入了演出大厅。
    碧云凝望着他们入场的背影,那个军官的身材很高大,肩膀平直,女孩的体态略微丰盈,可是腰身纤细,在他身边却像只欢快的小鸟,她回头顾望了一眼,朝碧云绽露出一个浅浅如小荷花般的笑。能够在他乡遇到故国的人,碧云也想回以友善的微笑,可她被他的手牵着,根本笑不出来。
    “我们也该进去了。”他加大了力道,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这是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中的唱段,《今夜无人入眠》”。他微微侧着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就正直了身子,专心看向台上。
    从刚刚进门开始,他托着她的手,落座之后,他平放着手掌,掌心向上展开着,他让她的手轻轻的自然的搭在他的手掌之上,他没有戴白色的手套,他手心的热度能够直接透过她手心的皮肤,传到她的身上。
    舞台上,一个男高音歌手在唱着深情的咏叹调。
    “今夜无人入眠!无人入眠!
    公主你也是一样,
    要在冰冷的闺房焦急地观望
    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
    没有人知道我姓名!
    等黎明照耀大地,亲吻你时
    我才对你说分明!
    用我的吻来解开这个秘密,
    你跟我结婚!
    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
    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时得胜利!
    得胜利!得胜利!”
    这个故事,是普契尼根据《天方夜谭》改编的,这个意大利的戏剧家无疑是个天才,可他并不懂得中国文化,只是借用了东方一个意境,是他们这些欧洲人眼中的中国,那只不过是一种异国情调罢了。这部戏的中心,是救赎,一个深情的王子用他无私的爱救赎了公主堕落的灵魂。
    他们坐在中间靠近前排的位置,这无疑是整个场地里最好的几个位置之一,她的周围都是穿着笔挺军装的纳粹军官们和他们打扮入时的女伴,同排不远的位置,艾克尔中将眯着灰色的眼睛,轻拍着那个美丽黑发女孩的手背,女孩侧眸笑的粲然,又像一只百灵鸟一样转动脖子看回到台上,他侧身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左手轻轻挑动了一下银色的眼镜框,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扫过碧云,她赶紧低头,错开那道灰色目光的审视,这是为他们演出的专场。舞台两侧,悬挂着巨大的红底色的恶魔的符号。一切一切都按照他们的秩序进行。
    坐在她左边的他是那么英俊,几乎英俊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从侧面看那鼻梁更加高挺,他冰蓝色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似乎是听得入神,如同大海般蔚蓝的瞳孔里闪动着粼粼波光。
    她的手,虽然只是贴着他掌心温热的皮肤,却彷佛能直接触及到他的灵魂,他平展着手掌,没有对她施加任何的力量,但那灵魂里衍生出巨大的渴望,彷佛在拉着她的手,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不能控制自己,彷佛自己是一只鸽子,身体随着音乐声在半空中摇摆、滑翔,她羽毛未丰的翅膀那么稚嫩,承受不了他灵魂的渴望和他那来自地底的吸力。这部戏剧里,图兰朵公主的灵魂会被王子拯救,他的灵魂里是否还有一丝善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真的就在转瞬之间么?一个罪恶的灵魂真的能被光芒救赎么?不,是他选择了黑暗和堕落,如果真的能被救赎,那他的名字就不叫做法西斯,就不叫做魔鬼了。
    舞台上的歌者已经唱到了最□,嘹亮的高音震撼了全场,这是她非常喜欢和仰慕的一位歌手,可现在她根本就一个音符都听不进去。因为,她一整晚都在矛盾着,自己的手要不要从他的掌心里抽离。
    台上一曲唱完,台下的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掌声如雷鸣,整齐而响亮。他也站起身来,加入为演员鼓掌的队伍,她的手终于从这种桎梏中解放……
    “我想去外面透口气……”她先于他,快步走出剧院的大厅,下了台阶,来到外面的小广场上,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夜幕中闪烁着寥寥几颗星星,碧云深呼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听到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女士,请买一朵玫瑰花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很瘦弱,彷佛从地道里钻出来的小老鼠,碧云看到了她胸前那个黄色的六角星形勋章。
    “天啊,你怎么在这里卖花。”
    “请您买一朵吧。”女孩重复着她的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她。
    她浑身上下没有带一分钱,她掏着自己的口袋,希望能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颗糖果,可是她也并没有糖,她看向那剧院的门口,那些制服笔挺的观众们已经纷纷从里面出来,她推着她稚嫩的肩膀,“快走,孩子,快回家去,这里很危险。”
    “求求你,好心的女士,买一朵吧,店铺被封了,爸爸被抓走了,妈妈病了,没有钱,她就要死了……”
    “两位女士在谈些什么?”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女孩对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高大英俊的男人,本能地有些惊惧。
    “你在卖花么?”他缓缓蹲下身子,和小女孩的视线持平,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小女孩胸前,落在她手中的破篮子上。“玫瑰花很漂亮,可今天不是情人节,小小女士。”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瞪着他,她挎着的破篮子里,有几支玫瑰花,这些花一定是从哪里偷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参差不齐。
    “把它们卖给我吧。”他掏出钱夹,里面没有零钱,只好抽出了一张整票子,“给你,回家去吧。”
    “谢谢,”女孩握着这张钞票,把整个篮子都放在地上,扭头向着街角的巷子深处跑去……
    他没有看那小女孩,一支一支把玫瑰花丛那个篮子里抽了出来,在手中攥成了一束。
    她注视着他手中,像血一样红的玫瑰花,他并没有立刻把花交到她的手上,而是低着头哼笑了一声说,“这个女孩这么晚了,还在卖花,不是挺可怜的么?”
    她仍旧是注视着他,余光看见那个小女孩的背影已经跑远,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她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她长舒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着,不经意地掠过他手中捧着的那束花,又立刻把眼睛错开。
    “错不在她,她只是个孩子,错在她的父母,他们不该是犹太人。”他站立起身,侧着头,像是在发出感叹,又像是故意对她说。
    她的眼神聚焦在他俊美无比的脸上,凝凝地注视着他,她无法理解他的话,在他眼里,小女孩因为无知可以宽恕,可是她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杂货店老板能犯下什么罪行,一个普通的犹太家庭又有什么罪行,但是此刻感觉自己的心更加沉重了,她双手扯住胸口礼服的领子,彷佛外面的空气也和剧院里的一样沉闷,她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不停眨动着,眼角闪着泪花。
    他盯着她,把她的一切表情都看在眼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渐渐变得黝暗。
    “啪”一簇玫瑰掉在了地上,那些花儿那么脆弱,一触到地面,花瓣立刻就碎裂了,他转身离去,黑色的靴子无意中踩过花儿纤细的梗,将它们碾地更加碎,然而碧云无心关注花儿的命运,她低头快步跟在他的身后,司机已经开来了车子。
    “回府邸。”他径直坐进前排的副驾驶位子,甚至没有为她拉开车门。碧云自己打开了车门,钻进了后面的座子上。
    冷峻的司机没有一句言语,迅速启动了车子。在回去的路上,他再也没说一句话,也没有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打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来,车窗紧闭着,没有空气的对流,车子里的空气彷佛凝固在一起,碧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她知道,每次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这样恐怖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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