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

    可是先前那只小鸭子身手敏捷，轻轻一个闪身，便躲过了突如其来的喙的袭击。那只鸭子收势不及，无意间戳在了一只身强体壮的小鸭子屁股上。这只强壮的小鸭子满面怒容，不由分说就朝那只小鸭子撞去。因为纸箱子的狭小，它的横冲直撞引起了所有小鸭子的愤愤不平，形势岌岌可危，再也顾不了其它，混战立时展开。只听“嘎嘎嘎嘎”的乱叫，整个纸箱子变得热闹非凡，翅膀扑腾之下，羽毛纷飞，大家推推搡搡，劲力在刹那间陡增，这薄薄的并不结实的纸箱被激愤的平民撞得东倒西歪，大有摇摇欲坠分崩离析之势。
    这一切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两个小女孩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问题，我毫不藏私，倾力相吐。所以她们在全神贯注之下也没有注意到纸箱中的情况。而欣儿在手伸向第一只下鸭子见其被吓得向后倒退，便立即缩回了手，没有再乘胜追击，这一切的巧合和姻缘便构成了这群小鸭子“霍乱”的猖獗。
    这两个小女孩一个叫姚灿，一个叫蓝彤。都来自农村，生活窘迫，但成绩很好。不得已而跟随妈妈来到这里守大门。算得到了暂时的安定。这群小鸭子并不是她们自己的，而是别人寄养在这里的。所以她们得细心照顾，稍有差池，她们可曾担不起。这是刚才她们在与我闲聊问我时也顺口说出来让我知晓的。此时见鸭子们内乱，如何不惊？不过好在她们经验丰富，短暂的惊慌之后便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一碗黑乎乎、粘稠稠的东西倾倒在纸箱中，鸭群蜂拥而至，动乱不攻自破。
    “姚灿姐姐，你这碗里黑乎乎的是什么啊？”我瞧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皱着眉问道。
    “这是葡萄皮和蚂蚁捣碎了混合而成的食物，小鸭子的最爱吃了。”姚灿解释道。
    我一听，愣了半晌，想这葡萄皮还能接受，这蚂蚁捣碎了的食物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小鸭子们还能将它们当成至宝吃得津津有味，真是不可思议。
    群众的力量很强大，在小鸭子们的前赴后继争相啄食之下这黑乎乎的美味被一抢而空。大家似乎都吃饱了，纷纷蹲了下来，或半暇着眼睛小憩，或呷呷嘴回味着刚才的残余，或磨磨嘴清理“油渍”,或挠挠痒，伸伸腿，无论惬意、呆相，竞相展现，一览无余，甚是有趣，竟忘了刚才它们食物的污秽和媸陋。
    因为夜幕已完全降临，四周黢黑一片，加上大门口的灯罩陈旧且布满厚厚的灰尘，所溢出的光芒黯淡而昏暗，我看不清小鸭子们身上的颜色，但隐约瞥见其中一只的颜色有些特别，似乎是淡淡的金黄，与其余鸭子的颜色迥异，体型也显得格外大而修长，我猜测着应该不是我的视觉除了问题，于是便疑惑问：“姚灿姐姐，这一只小鸭子为什么如此特别。”说着便指了指那只与从不同的鸭子。
    姚灿格格娇笑，笑了好半晌才止息，解释道：“那只不是鸭子，是天鹅。”
    “啊！？”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丑小鸭”。我忽然发现安徒生童话里的“丑小鸭”，虽然受尽了歧视，历经了磨难，最后终于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它，依然是那么的谦虚，显示出了它那至内而外的美丽。其实“丑小鸭”在任何时候都不丑，不仅不丑，而且美得出奇，它的茸毛比所有的鸭子都柔软，颜色比所有的鸭子都高贵。它生来如此，一生的命运也就如此。没有被抛弃，没有被欺辱，更没有忍饥挨饿，有的只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鸭子们无法比拟的尊崇。
    不过，最终，这只天鹅最后还是会成为人们的腹中餐。
    姚灿和蓝彤两个女孩将小鸭子们放回了屋中，然后从屋里拿出了一根布条问我们要不要来玩“瞎子捉老鼠”的游戏。
    我摇摇头，道：“我只听说过‘瞎子捉象’的游戏，可没听说过‘瞎子捉老鼠’的游戏。”
    谁知此话刚一出口，姚灿、蓝彤和欣儿不约而同地齐声反驳道：“是‘瞎子摸象’，不是‘瞎子捉象’!”
    “反正也是关于‘瞎子’的游戏。”我不以为意地说道，并没有如她们那般兴奋。
    “那你来不来玩？”姚灿问道。
    我摇摇头，道：“我怕黑。”
    欣儿不满地说道：“连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那你玩吧，我不玩这个。”我依然推拒着。
    “要不这样。”姚灿收起了红领巾，想了想说：“我们来玩套圈的游戏吧，你们在这里等一等。”说着，拉着她蓝彤转身跑回靠近大门的杂货间。
    我和欣儿哪里能够好好地呆上一呆，好奇心一上来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想看一看她们在找什么，也顺便看一看那个的杂货间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们还没迈进木门，一股陈旧的霉味便迎面扑来，我和欣儿被熏得分外难受，不可抑制地皱着眉头弯着腰猛咳不停。一面咳一面向后倒退。
    退了五六米方才止步，咳嗽渐止，这还得感谢微风的眷顾，否则我们不仅咳嗽不止，甚至还会呕吐。
    姚灿和蓝彤手牵手走了出来，我瞧着她们面上放光，断定她们一定没有受到这种有害气体的污染，想她们是长期居住在这个地方已然习惯这种环境，即使对身体不好那也无可奈何，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禁陡升一种淡淡的忧伤。
    她们拿着几个绿色的软软的塑料长条和一些小小的陈旧的茶杯、茶壶、木偶、布娃娃等一些小玩意儿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我们的面前，一股脑将所有的东西抛在了地下。
    我仔细一瞧，只见所有的小玩意儿都是残缺不全的，茶杯少了茶把，茶壶的嘴断了，木偶的双手不见了，布娃娃的脑袋没有了，钥匙链也断了半截，草编的小蜻蜓没有了尾巴，刍狗没有脚，看起来像一艘船……
    这些东西让我看了很失望，想如果要套这些东西还不如套石头好玩呢！至少石头能找一块漂亮的完整的也好过你们这些破败不堪的玩意儿。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却不能这样说，我怕惹她们伤心难过甚至恨我，所以即使一百个不愿意我也要装出欣喜若狂的样子。
    虽然套圈的东西确实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但是她们手中所拿的绿色的软软的塑料长条却让我颇感兴趣。然后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们将这些长条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手腕一抖，就发出了绿幽幽的光芒，在魆黑的夜空中显得梦幻而空灵，让我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如果用这个发光的圈子去套东西的话，那一定美妙的不可思议吧！这样想着的时候，姚灿已经将一个圈子递到了我的手中，并告诉我这是荧光棒，在晚上会发光，像夜明珠一样的荧光棒。很美的荧光棒！
    可惜的是，无论我的手腕如何抖动也无法将其抖亮，就像我的那颗夜明珠，从来也没有看到它发出光亮。
    我心里一凛，一种不祥的感觉氤氲在心头：我的夜明珠发不了光是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发光的功能，而此时拿在我手中的荧光棒发不了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致吗？我不敢想，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四个荧光棒所围成的圈子，只有一个是亮的，那就是姚灿手中所握着的那一个圈子，在暗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只有这个是好的，你们拿的都是坏的。”陈娇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心里的疑团被解开，那种不适的感觉一扫而空。
    我们就用这样的圈子套着这样的小玩意儿，在破碎的土地上寻找着破碎的欢乐，玩着，玩着，我的不忿和不满甚至轻视也渐渐消弭，只觉得是在做着人世间最有趣的游戏，心里没有任何的负担，周围也任何干扰。
    第二天，我和欣儿又去找姚灿和蓝彤两位小女孩玩，她们玩的花样很多，而且并不拘泥于女生的游戏。她们还会捡子弹。那些调皮的大一点的孩子们玩玩具枪所攒射的或圆或尖的塑料子弹。
    我虽然没有玩过玩具手枪，但是一瞧见这些花花绿绿的塑料子弹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它们。而且爱不释手，眼睛一瞧见就难以离开。
    我很想找姚灿和蓝彤要一点，因为我既不想去捡又不想东奔西跑，况且妈妈告诉我地面上不干净，有细菌，千万不能用手在地上呲来呲去，否则会生病。我知道生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特别是对于我一个月月生病身体孱弱的孩子来说就更显得尤为重要。可是我开不了口，觉得这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情。于是我悄悄告诉了欣儿，欣儿答应帮我去要。
    姚灿和蓝彤一听欣儿想要子弹，便又折回了那个发着霉味的杂货间中，拖出一个大盒子，打开盒子，我看见了里面密密匝匝装满了各种颜色的子弹，我险些惊呼出声，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们光靠捡子弹就能收藏如此之甚，实在是让人可佩可叹。
    在一大堆圆圆的子弹中我看到了一小撮尖尖的子弹，比圆子弹更加紧致和好看，我一看之下，再也控制不住，便脱口而出：“我要尖子弹。”
    两姐妹愣了愣，摇摇头。
    最终，我没有得到尖子弹，她们只给了我一捧圆子弹。
    我心里闷闷不乐，连晚上欣儿叫我出去玩我都不想去。
    那天晚上我和欣儿都没有玩得十分愉快，也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偶然中的必然，我和欣儿在拐角处走来的时候，一辆摩托车从暗处驶来，因为光线晦暗加收势不及，欣儿被撞倒在地，不省人事……
    旁边有人跑了过来，然后人就越聚来越多，我看见了被欣儿被爸爸搂在怀里，欣儿的妈妈一边摇着她一边悲声地呼唤她，我不知道此时的欣儿是否醒了过来，听得见她妈妈的哭泣。我看见四周有很多陌生人的脸，有的一边摇头一边在说着什么，有的在不住地叹气，好像十分的惋惜……
    我完全吓坏了，大脑已经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回家以后，我就赶紧跑进小屋爬上床拉起被子捂着头，又紧紧闭上了眼睛。可黑暗中，眼前全是一幅幅欣儿被撞倒刹那的画面……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总之，那天晚上我一直是梦魇连连……
    后来，我终于入睡了。在梦中，我又见到了欣儿，这个可爱的女孩，我童年的玩伴。头上一对蝴蝶结活泼地颤动着，稚嫩的小脸上绽放出如花的笑容，正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在她身后，雾气弥漫中，升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这彩虹，在天空中闪烁、旋转，不停地变换出各种图形。于是我看见，火红色的骏马腾跃着飞驰，嘶鸣声响彻长空；白天鹅张开双翅优雅地舞蹈，像一片白云，轻盈地过拂过，所经之处，大地生机一遍，充满了吉祥；山川、树木、花草，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切都欣欣向荣。
    这个美丽的世界！
    清晨，当我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望欣儿，我相信她一定会没事的。因为太阳还没有升起，朝歌还没有听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