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风

第38章


曾经她和陈郁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光是晚上的一顿饭都不知道可以供这样的女孩子读几个初中,以前她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总是无动于衷,觉得那些生活离她很遥远。她家既非朱门,她也没有见过冻死骨。如今到了这里,看到这些善良的人因为几十块钱捉襟见肘,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见他们两个不说话,那个中年男人又讷讷地说道,“她又是个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况且……”他抬起头来,讷讷地看了一眼贝凡洮,小声说道,“况且,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女孩子读太多书了不好,不好管。”他说的这个风俗贝凡洮也是知道的。不独是这里,在其他很多落后的地方也是这样,甚至不是在落后的地方,在很多城市里面有些人的观念也是如此。他们总觉得女孩子读书读多了,思想就野了,想得就多了,到时候婆家不好管,自然就不好嫁了。所以自古以来不喜欢女人读书,一旦有了知识,就会想着解放,想着怎样为自己谋福利。这大概也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不好管”吧。
  贝凡洮心中无奈,却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在这里,她才是一个外来者,不可能去挑战这里数百年数千年的权威思想。就算她想,但想来也没有多少用处。毕竟人的思想已经形成了,要他们一朝一夕地改掉,很难。
  坐在她旁边的徐桥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听见那个中年男人这样讲,之前进去的那个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发出几声轻微的啜泣。那个中年男人忍不住回头瞪了那小姑娘一眼,那女孩子立刻忍住,不敢再哭出声来,可是那压抑的啜泣声,听在徐桥和贝凡洮耳中,却颇不是滋味。
  看到他们两个脸色不怎么样,大概是教师天生的威严,让那个中年男人有些害怕,讨好般地朝他们两个笑了笑。徐桥看了看隐藏在黑暗中的少女,顿了顿,说道,“那这样吧,这学期的学费——”
  “我帮她交。”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贝凡洮打断了。徐桥朝她看去,她却恍若未觉般,径自说道,“我帮她交。”她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件事情你们不能告诉其他人。”她的这个要求不是没有道理。无论哪里都有心思不明的人,虽然这里民风淳朴,但是也不排除有那种人品低劣的人。如果真的被人知道了,有些人也许为了节约那几十块钱,故意让孩子辍学,引他们过来,让他们负担起这笔学费。虽然钱不多,但是贝凡洮却不是那种老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人负担的。
  听到她这话,那个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比刚才更加为难了。贝凡洮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那中年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却不发一言。到底是在这里长大的,又当了那么久的老师,徐桥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跟她说道,“他们家的农活很重,孩子年纪大了可以帮着做很多事情,家长们会轻松不少。如果让她去上学了,那就又少了一个人做事,家里也会过得更艰难。”
  听了他的解释,贝凡洮倒是默然了。她还能怎样?人家不仅不愿意给那几十块钱的学费,更不愿意放弃一个半劳力。贝凡洮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在现实社会中不占少数,只是她平常接触不到,所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罢了。她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从一开始进来,贝凡洮就知道他生活得不容易。在她看来,就算生活得再不容易也不能不让孩子念书啊。这当然只是她的看法,人家眼中,读书才是最没用的。
  贝凡洮叹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人,她实在找不到话去说。徐桥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说道,“你一辈子这样穷,正是因为你没文化,你没文化就算了,还要让你的孩子继续没文化下去。没文化就要继续穷下去,不仅她穷,她的子子孙孙还要穷下去,你这一支也算是完了。”他看了一眼在黑暗中的那女孩子,续道,“你总想着她能嫁人,现在只能嫁一个和你们家差不多的人家,还是穷;若是真的自己提高了,找的和现在就不是一个档次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不是想要钱嘛?你不是还有一个男孩子吗?如果他姐姐好了,能够挣钱了,到时候你们家的男孩子是不是也有了一个依靠?你家老大生活得不错,连带着你们的生活也会好起来。做人不能光看眼前,还要考虑到以后。整个村子的人这么穷,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你们没有文化,如果懂得多了,哪怕是只读个初中,认识了几个字,以后到了外面学个技术都要容易一些。你说是不是?”他的话不多,但却处处踩中重点,配合着他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和清澈无比的瞳仁,怎么看怎么有说服力。那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又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贝凡洮。她立刻会意,趁热打铁地说道,“刚才我说的话算话,一定会给她支付学费的,一直支付到她中学毕业。”黑暗中女孩子期盼希冀的双眸像是两盏灯火,虽不明亮,但却格外显眼。她的父亲犹豫了许久,终于一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从那家人出来,走在山间的路上,周围萦绕着的是清新的植物气息,甘甜却又带着几分辛辣。贝凡洮因为做成了一件事情,心情很好,连脚步也格外地轻快了几分。她走在前面,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四处打量着这样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身后的徐桥看着她的身影许久,终于忍不住叫住她,“桃子。”
  爱情是从好感开始的(四)
  第四十七章 
  贝凡洮回过头来看他,就看到徐桥那两道极富男子气概的剑眉皱得死紧,她心中一跳,仔细想了想,没发现自己刚才有什么举动把他给得罪了,正要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却见他朝自己走近,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贝凡洮一时没听懂,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徐桥也看出来了,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片开头,声音也比刚才低了几分,“你为什么要帮她交学费?”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贝凡洮微微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帮她交?”她的声音里带着分明的笑意,徐桥心急,猛地转过头来,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是少见的弯弯模样,像两弯浅浅的眉月,带着十分的美好。徐桥猛地一颤,旋即转开头去,再也不敢看她。只是在另一边闷声道,“这……这明明……”他想说这明明应该是他做的事情,可是还没有说完他自己也发现这站不住脚,于是顿时住口,再也不说了。贝凡洮看出来他心中所想,脸上笑容越发大了,偏着头看着他,说道,“你做我做还不是一样?你一个月的工资全都拿去补贴学生了,自己几乎不剩,你还要怎么生活?你总不能老是去那些不要你的钱的乡亲们家里拿菜拿米吧。再说了,我给了,还不是一样。”
  她的话,让原本就有些尴尬的徐桥脸上立刻变得绯红。贝凡洮却不再管他,径自转过身,走在了前面。边走还不忘便跟后面的徐桥说话,“我从来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呢。这里的空气真是好,湿漉漉的,又清新,是城市里从来没有的。”她身后的徐桥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跟上了她的脚步,回答她的话,“那是自然了。越发达的城市空气越污浊,要我选,我情愿呆在这里。”他顿了顿,又笑道,“看不出来,你平常看上去娇娇柔柔的,一看就像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今天去了那里,居然还忍了下来,丝毫没露出什么情绪。”贝凡洮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女孩子家里的卫生情况,回过头朝他一笑,得意道,“那当然了。要是没有这份修养,我白读那么多的书啦。”她转过身来看着徐桥,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家可真够不讲究的。我在校长家住着,他们家随时的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徐桥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贝凡洮本来也不准备听他的回答,又转过身去四处打量着路上的花草树木。
  徐桥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微微一笑,问道,“你现在很开心?”贝凡洮在前面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啦。不仅开心,还有一种很强烈的成就感。我当了这么久的大学老师,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呢。”徐桥知道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又停了许久,才像是感概一般,说道,“说起来,你来了这里,心情可是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好了许多呢,而且还是越来越好。”贝凡洮行走的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是啊,这里这么好,让我把以前的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你此刻提起来,恐怕我都要忘记了……”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低落,徐桥急走几步,走到她面前,虽然还没有说话,但是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抱歉。贝凡洮看了一眼他,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迟早都是要忘记的,早点儿忘了,我也好开始我新的生活。”徐桥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犹豫着开口道,“你……之前我把你从火灾现场里救出来的时候,你的同事说你孩子掉了……是真的吗?”
  他当时把贝凡洮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裤子上全是血。她根本就没有吸入多少烟雾,但那个时候的她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好像下一刻就要离开人世一样。他虽然对这些不懂,但是看见她的同事那么着急,又有生过孩子的人说她多半是流产了,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但是他当时忙着救其他人,把她交给她的同事后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场,也没有来得及顾及那么多。如今想来,如果那是真的,恐怕那个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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