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歌

  恼人的撞击声与巨大的痛感同时袭来，就连眼前那一片坚固无比的黑暗也晃动了几分。
  好吵……好……疼啊呜……
  嘶……
  朦胧之中，还是下意识地吸气，发出蛇一样接连不断的“嘶嘶”声，虽然对遏制疼痛完全没有用处，但是……算了，也不过是个无用的习惯而已……
  倒是……要说到如此震撼的叫醒方式的话，在自己所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那么一个擅长、并且乐于使用……
  “……哥哥……”
  小女孩呻吟般嘟哝了一声，两手按住后脑勺，左左右右地揉搓，却因为用的力气过大，而使受创的后脑越发疼痛……
  ……果然不该靠在他身上睡着的……
  还带着几分迷蒙的乌黑眼睛缓缓睁开，委屈的水雾薄薄一层，覆盖在那对清透的眸子上……
  被叫做“哥哥”的人顿时觉得，有一种名叫“负罪感”的情绪从自己胃里一点点冒了出来，沿着身体里的每一条血脉来回窜动，不让身体的每一个小零件都觉得愧疚就决不罢休……于是明明无罪，却还是下意识地说出了令人误会——或者说证明罪行——的话：
  “呃……我不是故意的……”
  “……你骗人嘛……”
  原本就软软糯糯的童音，因为疼痛而带了几分哭腔，越发可爱又可怜起来，被叫做“哥哥”的男人抿紧了嘴，用力咳嗽几声，徒劳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咳咳咳这个那个我其实是……”
  “成心的！”小女孩替哥哥接上后半句，眉头皱得紧紧的，因为再次不小心揉痛了自己的后脑勺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管究竟是不是事实，小女孩委屈万分指责总是让人觉得无可辩驳，在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的时候，即便脸皮厚如被叫做“哥哥”的那个男人那样，也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点点变红的趋势。
  如果是十年之后的话，就连脸红都不会有，而只是嘿嘿哈哈的傻笑了吧……
  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人奇怪，带着些微的不协调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中。
  ……十年之后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嘛真是的……不过想一想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呢！
  看过去的目光中突然就带上了几分深奥无比的悲悯——现在的话，毕竟还是个可以说自由年少轻狂的少年，要是十年后……啧啧，一个擅长装傻充愣外加有变装癖的大男人，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悲剧般的存在不是么？
  ……嗯，话说回来，那个“变装癖”，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会想到这样的怪东西，一定是刚刚那一下把脑袋撞得不清楚了吧……
  ……讨厌！
  低下头，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瞪了一眼那倒霉的船板，小女孩两手从后脑挪开，撑着刚刚撞到脑袋的位置，站了起来。
  哥哥大人讨好地凑过来：“那个……”
  “讨厌鬼你走开啦！”
  哥哥大人抽了抽嘴角，侧身，低头，捂脸——明明是“驱赶”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就这么没有威慑力？这样子的语调，根本就只会让人很想要逗弄而已啊……虽然十分早慧又很能惹麻烦，但果然还只是小孩子而已么……
  气势什么的，还离她遥远得很，遥远得很呢……
  意识到对方在想的绝对不是自己喜欢的内容，小女孩小巧白皙的巴掌大力按在了哥哥大人的鼻梁上，并作出“推”的动作，哥哥大人不由自主地身后一仰，后脑“砰”地一声撞在船舱上。
  “哼！这是报复！谁叫你欺负女孩子！”
  ……赌气的语调也是一样让人无力啊……
  遭到报复性攻击的哥哥大人保持着仰脸的姿势，闭了眼睛，悠长地叹息。
  小鬼就是小鬼，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气势这种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是在替谁背黑锅啊喂！明明就是你自己突然倒下去砸到了脑袋的吧啊啊啊？！
  意识到自己被冤枉的哥哥大人迅速抬起头，想要冲出去对小鬼大吼一声“我都说不是我干的了”之类有气势的话，却在下一刻意识到——跟一个六岁孩子，你在计较些什么啊……
  报复完毕——并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找错了报复对象的小女孩，快乐地大步走出船舱。
  欺负回来的感觉，就是不同一般的畅快啊……
  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呵呵，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小女孩抬起头，温顺地依偎上去：“……哥哥！”
  语调也好动作也罢，不管怎么看，这另外一位哥哥，都更受小女孩的喜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不管是从气质还是别的什么方面说，他都比刚刚那位靠谱得多，并且，从无故意整人或者欺负小女孩的不良记录……
  “嗯……焰火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要着急了呢！”另一位哥哥大人温柔地微笑着说。
  “……诶？”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神色茫然，“什么焰火？”
  失笑的表情，让一脸温和的少年形象蓦然生动了起来：“真是的，难道是把脑袋碰坏了么，嗯？早就说过的啊，今天晚上来湖上看烟火……又或者，是跑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让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诶……是……是这样的吗……”小女孩低下头，一脸困惑。
  是错觉吗……怎么好像……好像事情不是这样？
  不远处的另一条小舟上，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向这里挥挥手：“哎呀！小丫头，你该不会真的忘记了吧，啊？”
  ……是忘记了么？
  没有啊……
  可是……
  ……在小船上看焰火，那不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么？怎么好像大家都忘记了的样子？他们应该没有碰到脑袋什么的吧？
  就算真的都碰到了，后果是同样症状的可能性，也很小很小吧？
  ……哎呀哎呀，算了，反正就算看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是么？那么漂亮的焰火再看一次，总不会是吃亏，对不对？
  虽然比起“想通”，这种念头更接近于“偷懒”和“逃避问题”，但，不管怎么说，“问题”已经不需要费脑筋了……这就很好了，是吧是吧？
  怡然自得地自问了一会儿，小女孩突然一愣。
  我这是……在问谁呢啊……
  明明没有把问题说出口，为什么好像直觉一样的感到——会有人回答？
  ……啊啊啊难道是被讨厌的哥哥摔傻了吗？谁会回答根本没有问出声、所以根本没有人听得见的问题嘛？！
  可恶！刚刚的报复应该更用力一些的！这全都是那个讨厌鬼哥哥的错……全都是全都是！
  不知不觉爆发了小孩子特有的任性和幼稚，小女孩嘟起嘴巴，拉拉身旁少年的衣袖：“……哥哥，你替我教训那个讨厌鬼啦！”
  走出船舱的“不可靠”哥哥大人，嘴角狠抽——你这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都说我是冤枉的！
第七十三章 西湖·记忆·十年
  我永远不想说，与你相见恨晚。
  ——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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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冤枉与否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女孩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
  温柔可靠的哥哥抬起手，在不靠谱的哥哥肩膀打了一拳，回头微笑着问小女孩：“这样就好了吧？”
  ……不好呀……
  小女孩愣住了。
  不管是照以前的经验还是别的什么来看，这个一直温柔微笑的哥哥从来就根本不会动手啊……就算自己再怎么挑拨，得到的也只是失笑的表情和脑袋上的一记轻拍而已，更何况，今天还没开始挑拨……
  ……怎么就已经……真的动手了呢？
  微笑的哥哥大人和苦笑的哥哥大人同时僵硬了一下，仿佛是看出了小女孩的疑惑，正为这不合常理之事的难以解释而纠结一般。
  当然这僵硬毕竟短暂，是肉眼不可察觉的程度，然而……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周身的一切有了一瞬间的不协调感，仿佛是整个世界都随着她的心思而扭曲变化，纷纷碎裂，然后碎片还组成了“郁卒”两个大字，不甘心地闪烁着光芒。
  真是诡异的感觉……所有的景物同时渗出低落的情绪……
  问题是，这情绪是属于谁的呢？
  可靠哥哥弯下腰，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来，那边姐姐们都在等你了哦！不快点的话，就赶不上了呐！”
  不靠谱哥哥揉着并未受伤的肩膀，委屈地看一眼可靠哥哥：“你也开始跟她一起欺负人了……太过分了……”
  呐……刚刚都是错觉吧……
  小女孩歪歪头，想。
  “走吧！”
  “好！”抬起脸，扬起大大的、愉快的笑容，拉住哥哥伸过来的手，下一刻臂上传来温柔的力道，身体骤然向上，就这么被抱在了哥哥怀里。
  在夜晚的清凉空气中飞翔的感觉……
  ……好怀念呐……
  ……诶？怀念？
  小女孩对自己再次产生的奇怪想法有些无力，她已经懒得再猜测是不是脑袋撞坏这个问题了。
  不管怎么样，心里的感觉是怀念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只要不难过，不就好了吗？
  虽然不记得是谁，不过，好像……有一个人，在自己心底，用无可辩驳、无法反抗的语调说过——人生苦短，哭泣和难过都是浪费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笑着比较好啊……
  ……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自己非常亲密的存在啊……
  小小的别扭和不诚实，明明长着年轻的脸却非要故作老成，看人看事都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光……却是意外的亲切和可靠……
  虽然一时想不起是谁，但是，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啊……如你所言，我会一直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