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言流年

  化妆间很安静，甚至整个楼层都很安静，即使是小麻雀一般的齐小雨也只是低头看着剧本，很安静的等待。王菲的那首《流年》被设置为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回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小雨轻轻拍了拍陈默言的肩膀：“走吧，准备好了吗？时间到了！”
  陈默言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一阵恍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化妆间向早已经等在那里的沈御勋走去。
  这是陈默言今天的第二场戏，很难拿捏，可以说是全剧的高潮之一，而对陈默言而言，这场戏无疑是自己的一场噩梦重演。
  在这场戏中，她所饰演的李默得到了恋人林忆潇的死讯，就像当年的她得知林潇的死讯……
  曾经以为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疤，即便因为林潇的原因渐渐结了疤，可是那藏了五年的痛却隐隐的从未消散过，仍然经不得触碰。陈默言看着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脑中响起刘洋溢之前的一句调侃，“成也流年，痛也流年” ，把伤疤生生撕开是什么感觉？那痛，她大概早已经体验深刻的入了骨髓。
  整个一场戏的大部分时间陈默言是没有台词的，那些内心的纠葛和挣扎，痛苦和绝望，种种情感都只能无声的表现出来。唯一与她演对手戏的沈御勋也只有短短几句台词，因为他所演的只是李默眼前出现的幻觉，林忆潇的幻影。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李默把自己关在了卧室，不吃不喝整整一天，最后在痛苦中割腕殉情。
  “默言，准备好了吗？”
  “嗯，好了。”
  场记板随即打下，“action！”
  陈默言闭上眼，靠在卧室的门上，努力回响着之前看过的录像，不是别的，正是她自己当年在精神病院的录像。
  镜头中李默的身体沿着门板慢慢的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她的双手摊开在眼前，明明是白皙的两只手，干干净净，她却觉得拿手上染着鲜红刺目的血，她爱人的血！
  两只手紧紧的握拳，不住的抖动，她就这样这样靠在门板上，紧紧咬着牙，仿佛这样还不够，她又用力的咬住自己握成拳头的手，在白皙上留下一个个渗着鲜血的牙印。仰头，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被残忍的封住，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此刻眼睛酸涩无比，泪水却被截流，原来痛到了极点，竟然来哭喊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李默大口大口的喘气，氧气似乎也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渐渐稀薄，窒息，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的插进心窝，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而一旦发出便是再也止不住的疯狂。李默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头受了重伤被抛弃的小兽，两只眼睛空洞的对着镜头，却比镜头更加的暗沉幽深，透着痛苦的迷茫。
  不到过了多久，那近乎无休止的疯狂终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时间静止，空气中的波动仿佛也停滞下来。她靠着床脚坐在地板上，头仰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像一尊失去了生命的雕塑，只有两行迟来的清泪静静的终于从眼角落了下来，显示着她此刻仍然还是活着的。
  她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努力地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轻轻的抽泣断断续续，肩膀不住的颤抖。
  这样的女孩儿让人看着心疼，齐小雨站在一边甚至已经不忍的将脸别开，她不由得想起了大一时候在宿舍痛苦的默言，大二暑假喝酒喝到胃穿孔躺在医院的默言，种种往事，即使是她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仓皇的逃避。
  镜头前，李默的眼睛再一次有了焦距，惊喜的看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沈御勋，已经死去的林忆潇。
  他雪白的衣服上还有着斑斑血迹，帅气的脸庞被化妆师处理之后显得异常苍白，毫无血色。他怨恨地看着地上的陈默言，仿佛一个厉鬼一般，但是转瞬之后，却又对陈默言轻轻的笑，很温柔的笑。他的眼中不再是可怕的怨恨而是宠溺。
  沈御勋就这么看着陈默言，恍惚间便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林忆潇，或者……是林潇……
  他抱着哭泣的陈默言一遍一遍的说“小林子错了，小林子知错了……我不能，我不该，我再也不敢了，我怎么忍心……”
  他在发布会上看着流泪的她，却只心疼的说了三个字——“你哭了……”
  他在医院将拐杖狠狠的甩到地上，一字一字从牙缝中吐出，“陈默言，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林潇，他曾经的恨和爱一样的浓，可是一生的爱却永远要比恨更浓上千百倍。
  陈默言看向沈御勋，却意外的看到了沈御勋身后不远处的林潇，正站在那里望向自己。他的位置正好可以保证不被摄像机拍到，但是陈默言却能够将他看的一清二楚，渐渐的视线便被泪水模糊了。
  陈默言看着林潇模糊地身影，李默看着林忆潇滴血的幻影，良久，不可置信的闭眼再睁开。悲伤痛苦的表情，绝望的眼神，却又夹杂着点点喜悦和希望。
  陈默言的眼中是那个男人温柔的凝望，而脑中也只有林潇的每一个皱眉，每一个微笑，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C大的林荫道，他捧着金灿灿的太阳花在阳光下对她暖融融的笑，雪花纷飞他脱了手套捧起她冻得冰凉的小脸儿，温柔的印上他的唇……
  所有的情感就这样一一流露，自然的完全没有任何演戏的感觉，怎么会有丝毫的做作呢？那是他们啊，曾经亦是现在的他们！
  李默伸手向前，像是想要去抚摸林忆潇的脸庞，但是又停在了半空，犹豫着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她喜悦却又胆怯的小声询问，声音幽幽的飘出来，如魂魄鬼魅一般将声音传向遥远的彼岸。
  “潇，你走了，我也找不到自己了……你还怨我吗？真的，真的那么恨我吗？要以你的死亡来惩罚我！”
  愧疚但又有着一丝期望，陈默言凝视着林潇，镜头中李默紧张的咬着嘴唇，等待着林忆潇的回答，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整个灵魂都被紧紧的揪着。
  “怎么会！”林忆潇轻轻的摇头，微微抿着嘴唇勾着笑意，他抚摸她头顶柔柔的秀发，眼中的温柔似乎要将她融化一般，“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想你了，只是想你了……”
  “想我了！想我了……”她重重松了一口气，声音痴痴的。
  陈默言望向镜头之后，仿佛望着一条悠长的甬道，而林潇就静静的站在甬道的尽头。
  李默快乐的笑，满脸阳光扫去了之前的悲伤阴霾，即使眼前林忆潇的身影已经消失，可是她却仍然笑的温柔。
  “潇，原来你一直都在……”
  “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那边会不会很冷？”
  “潇，我好想你……”
  “潇，我去陪你好不好？”
  ……
  李默举起刀片，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毫不犹豫的划下，“黄泉路上不要走得太快，更不要去喝孟婆汤，等我一下，只一下就好。”
  刀片落地，陈默言始终含着笑，温柔的笑，她注视着汩汩流出的鲜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满足，她曾经为寻他碧落黄泉而满足，林潇的手握的更紧了几分，她的伤口撕裂，他的鲜血流淌。
  木劲歌盯着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喊停，整个片场的人都已经忘记了呼吸，很多人仍然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还有几个女孩子在偷偷擦拭眼泪。
  沈御勋和木劲歌走过来把陈默言从地上拉起来，木劲歌的目光在那个别处理过的滴血手腕上停留了半刻，然后抿嘴移开视线。
  “没有想到这么难的戏居然一次就过了！看的我的鼻子都酸了……”
  木劲歌还想再说些什么，陈默言却已经被拉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林潇原本还有一个会议却推迟了，只因为在进入会议室之前他接到了沈御勋的电话，得知陈默言今天所拍的内容，他一听便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他要来看看，一定要来，因为……他不放心。
  “以后不许再这样哭了。”他不希望再看到她伤心流泪，即使是拍戏，也不许！
  轻吻默言的额头，无视片场上一双双惊讶的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的为陈默言拭去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眼泪，片场上一片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相拥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这个抱着陈默言的男人，晚宴的时候和默言共舞，最后将默言抱走的潇洒男人；是不止一次到片场探班，给陈默言留下便当，只看一眼就悄悄离开的男人；更是统治着强大的ZEROS帝国，立于巅峰的男人。英俊的脸庞，高贵的气质，周身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然而当他看着陈默言的时候，略带悲伤的柔情又在清冷中有着将世间一切都融化的温暖，如涓涓细水涌入心房。这种温柔的专注，竟然比之前电影发布会上的他还要深刻几分。
  众人沉醉在王子与公主的童话中，浑然不知脑中的男女主角已经相携离开，沈御勋走到齐小雨的身边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看得这么紧！你说晚上的那场床戏还拍得了吗？”
  齐小雨好像是听到了大消息，兴奋的大叫：“啊！按照剧本儿，你晚上是不是要脱光光！”清脆的声音立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向沈御勋投去暧昧和期盼的目光，当然还有来自小诘清冷的那一道，看的沈御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任静靠在摄影棚的最外面，手指抠着墙沿，指节泛白。林潇的疼惜、陈默言的幸福在众人的眼中宛如浪漫的童话，但是她却没有一点儿欣赏的心情。